张洪霞

我妈穿着睡衣，懒洋洋地走出卧室，哈欠连天。我清清爽爽地坐在餐桌旁，看着她惺忪的眼神不免有些担心，怕她又被奶奶骂。赶紧拖她进洗漱间，说：“老妈，咱能不能争口气，早点起床不行吗？”

我妈没心没肺地拿起牙缸，一边刷牙，一边嘟囔：“看以后我再接你奶奶进城才怪呢，睡个懒觉也睡不成。”

这句话她不知重复了多少遍，虽然此时满嘴的牙膏沫子，但也掩盖不了她的大嗓门儿，我奶在厨房听得一清二楚。老太太哼了一声，鼻音很重，估计心里反驳的话震耳欲聋：“我用得着你接，这是我儿子家。”

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我家两个女人就是一台戏。这还不是托我爸的福，他调往外地分公司搞研发，要一年之久。走之前，我奶被他从乡下连哄带骗地给接了过来。

按我奶的话说，她在农村待得好好的，要不是因为她宝贝孙子的妈不会做饭，她才不会来呢。

我奶可不是一般的老太太，曾在村里当过村主任，说话办事嘎嘣脆，想当年那也是十里八村的风云人物。现在的她依然精神抖擞，早睡早起，生活特有规律。

在她眼皮子底下想睡懒觉，没门。每天清早喊完我之后，就去敲我妈的卧室门。

我妈洗漱完毕，精神不少，看餐桌上放着洗好的樱桃、香瓜，她上手就要去拿，听见我奶的干咳声，又急忙缩回手。

“先吃点主食再吃水果，挺大个人，怎么跟小孩似地总记不住呢？”我奶说完，掀开锅盖，一股香气扑鼻而来，点缀着香菜和枸杞的鸡汤让我们娘俩两眼放光。

我妈乖乖地坐在桌前，细嚼慢咽地吃小笼包喝鸡汤，平时吃饭急三火四的她愣是被我奶给改造成了淑女。

吃完饭，看我妈往卧室走去，我奶绷不住了，对我说：“这要是搁从前，你娘早被扣上懒婆娘的帽子了。”

我紧张地看向我妈的背影，感觉她们的战争就要一触即发。

“你说你爸怎么就找了你妈，不会做饭，还爱睡懒觉……”

我妈仿佛长了顺风耳，从门口探出头：“是谁当初夸我长得水灵，说你们十里八村都没见过我这么好看的姑娘。”我妈得意扬扬。

我奶自知理亏：“那当然，老话讲，好马配好鞍，我儿子那么好看，一般人也配不上啊。”

我暗自好笑。这是吵架还是夸人呢？

那天，我奶遛弯儿回来，说五里河边的槐花开得浓香浓香的，撸槐花的人还挺多，你们城里的人也是，怎么就爱吃乡下没人吃的东西呢？

我妈后知后觉地问：“槐花开了？用槐花炒鸡蛋好吃，以前在老猫菜馆吃过，绝了。”我妈说得很夸张。

“那有啥吃头，小时候，我都吃够够的了。”我奶满脸不屑。可是第二天的饭桌上居然有盘槐花炒鸡蛋。我妈跟捡到宝似的，大惊小怪，连声说有口福了。我奶绷着的脸松弛下来，居然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我妈这个粗线条的人，也有心细的一面。那天逛商场，给我奶买回一套真丝衣服。一看标价，我张大嘴巴，说我奶根本不会穿的。我妈找出剪刀，把标签剪掉，说这回你看她穿不穿？

“地摊货，连个标签也没有，你妈舍不得给我买好东西。”我奶撇撇嘴，“不过话又说回来，这质量还蛮好，大小正合适。”镜子前的我奶左照右照。

我奶穿着新衣服回村里随礼去了，这可苦了我。一大早，我在厨房忙着煎蛋。我妈凑过来，连声说一看就没有食欲。随后她又装作不在意地问：“你奶没说啥时回来啊？”

我摇摇头，心里愤愤不平，我一个初中生还得给你这个家长煎鸡蛋，还挑肥拣瘦的。都怪我奶，非得教我做饭。她说，你妈是指望不上了，你得照顾好自己，早上要熬小米粥，你妈胃不好。你听听，归根结底，还是为了我妈。

周末一大早，我奶风尘仆仆地回来了。她从包里掏出好几样山野菜，说，你妈这城里的大小姐怎么就好这口呢？说完，往我妈卧室那边瞟了一眼：“是不是还没起床？”

我点点头。就在我以为我奶要去敲门时，她话锋一转：“你妈呀，下了班天天写稿子到半夜，熬人啊。”随后又叹口气，说：“时间长了怎么行，平时也不锻炼锻炼，哪怕下楼散散步也行。”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奶，有点蒙。说了句：“你能劝动她下楼散步那可是我的神仙奶奶，我妈可是宅女。”说完赶紧溜了出去，我怕她看见我妈收拾了几遍还依然乱糟糟的厨房，又要开始唠叨了。

我从外面回来时，看我妈在吃水饺，绿莹莹的野菜饺子。可是，怎么了？我妈的眼睛里居然水汪汪的。

“快趁热吃吧。”我奶端一碗水饺给我。我说，奶你是不是欺负我妈了？我奶眼睛一瞪，说：“小没良心的，是你妈欺负我还差不多。”

我妈抹一下眼睛，说，这是世界上最好吃的水饺了。

不久以后，我妈还真下楼散步了。原因是我奶崴了脚，下楼遛弯需要人扶。鉴于我这个年龄段的臭小子不够稳重，我奶当时就将我排除在外，所以这个艰巨的任务就落在我妈身上了。

那天，我妈拽住我，开始发牢骚：“你奶呀，也忒矫情，这么久了，那只脚怎么还没好呢？”

我听后，含笑不语。我明明看见在我妈的视线之外，我奶走起路来健步如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