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篷
案板上的功夫,是时光的刻痕。端午,空气里飘散着艾草与热油的香气。海城牛庄的馅饼铺前,师傅手腕轻抖,面皮裹着丰满馅料,“啪”地贴上铁鏊,瞬间激起的油香漫过整条街巷。非遗美食技艺在节日里化为温情纽带。
巷尾那家百年老铺的鏊子烧得正旺,师傅不过三翻四烙的工夫,一张张金黄酥脆的馅饼喷香地出锅了。形如满月、色似琥珀,牛庄馅饼托在粗瓷盘中递到我面前。我边观赏边品味:馅饼的造型中蕴含着美学,边缘酥脆如秋叶,中央却薄得透出馅心朦胧的翠色,馅饼的莲花边是匠人们指尖流淌的艺术。它们的味道里浸润着情感,“皮脆如纸,馅润含汤”,口感绝妙。牛庄馅饼,从康熙年间的码头小吃到如今蜚声中外的文化名片,文化记忆便在烟火日常中完成代际传承。
东北大地最知温饱之贵。满汉全席固然华贵,但寻常人家逢年的饺子与馅饼,何尝不是最熨帖的宴席?热腾腾端上桌,家人围坐,笑语喧阗,那便是最朴素也最深厚的团圆美学,如同黑土地捧出的丰饶之诗。
在这初夏时节,我品尝了独特的刺五加山野菜馅,微苦回甘的嫩叶与核桃碎交融,恰似山风穿林而过。馅料在老师傅手中流转,这掌心方寸,仿佛容下了半部关东风物志。牛庄馅饼的历史悠久,其诞生颇具传奇色彩。有一种说法是,清朝康熙年间,山东登州府的厨师来到牛庄,将家乡鲁菜的制馅技艺与牛庄当地的物产融合,创造出了“牛肉大葱馅饼”。到了乾隆年间,牛庄成为东北重要的水陆码头,各地商贾云集,带来了多元的饮食文化。聪明的海城人从中汲取灵感,在馅料中加入营口海盐、盘锦蟹油,让牛庄馅饼拥有了“咸鲜微甜”的独特风味。
制作牛庄馅饼,每一个环节都十分讲究。和面时,师傅们熟练地用温水调和面粉,让面醒而不发,这是牛庄馅饼外皮劲道的秘诀。调馅环节更是精彩,猪、牛肉作为鸳鸯馅是经典搭配,师傅们将香料十余种煮制,取汁调馅,提升馅料的味道。蔬菜馅则根据季节变化,选用豆芽、韭菜、黄瓜等新鲜食材配制,使饼馅荤素搭配,浓淡相宜。高档馅料更是选用鱼翅、海参、大虾等珍贵食材,将牛庄馅饼的鲜美发挥到极致。如今,牛庄馅饼已经发展出50多种馅料,满足了不同人的口味需求。从传统的猪肉茴香馅,到创新的海参干贝“海三鲜”、山野菜蘑菇“地三鲜”,再到独具特色的南果梨馅饼,每一种馅料都蕴含着独特的风味。
非遗,是“生活着”的,它是一种力量,它是一种血脉,除了技法的传承,也是精神的绵延。它离我们的日常生活很近,并不遥远奢华。我国非物质文化遗产入选的标准之一,便是“活”。能够通过人和族群传承至今的东西,一定是历经时间淘洗,以顽强的生命力延续下来的。在某个历史时期,也是风行一时的潮流前线。
暮色渐浓,街边的路灯次第亮起。捧着最后一块还温热的馅饼,忽然明白这些非遗美食为何能穿越百年时光。它们早已超越了简单的味觉享受,成为刻在血脉里的文化基因。美学家叶朗曾说:“中国古人非常注重在日常生活中营造一种美的氛围,创造一种快活、热闹、优雅、精致的生活世界,形成了一种优雅、精致的审美情趣。”审美情趣与文化内涵,是非遗流传至今必不可少的底蕴。
当我们咬下那一口热气腾腾的面饼时,尝到的不仅是岁月沉淀的美味,更是一代代手艺人对生活的热爱,对匠心的坚守,还有这片黑土地上永不褪色的生活美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