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鲜活的生息之地

辽宁日报 2025年03月03日

李海卉

“我是个乡下人。”沈从文这句话里,藏着骄傲。在他晚年的口述中,故乡的山水依旧清晰。那些属于湘西的吊脚楼、沱江水、船夫的号子,早已融入他的血脉。

1981年,年近八旬的沈从文在湖南省博物馆演讲,他说:“我离开家乡已经60年了,可是我的情感,我的兴趣,多半还是集中在家乡的一切。”这份对乡土的眷恋,贯穿了他的一生。在他生命的最后岁月里,我们仍然看见一个游子始终在回望他的故乡。

那些乡民的故事,在他笔下鲜活起来。沈从文的文字里,有沅水的涛声,有边城的月光。我们看到一个湘西少年如何用笔尖丈量故乡。《沈从文的前半生:1902-1948》中记载沈从文年轻时在湘西的军旅生涯,为他积累了丰富的创作素材。他曾在沅水边的小船上写诗,在边城的街巷中听故事。这些经历,为他提供了独特的文学视角。

“白塔倾圮了,老船夫的渡船还在。”在《长河》里,沈从文用这个意象写下乡村文明的隐喻——当战火损毁了家乡的白塔,渡船上摇晃的老船夫却依然固执地划着桨。这里渡船不仅是交通工具,更是连接着生死与古今的人性纽带。就像《边城》开篇那句“由四川过湖南去,靠东有一条官路”,地理实感化作文字的经纬,织就一幅带着露水气息的乡土图谱。沈从文对吊脚楼的书写带着体温——他在北平写信给妻子时,会想起吊脚楼檐角晾晒的红辣椒,在战火纷飞中写下“城墙砖缝里长的野草,总让我想起家乡屋顶的茅草”。他在北京求学时,常常怀念湘西的山水。他说:“我写的故事,都是我在湘西听到的。”这种对乡土的深情,使他的作品充满了纯真的生命力。

贾平凹的商州,汪曾祺的高邮,都是他们创作的底色。贾平凹的文字里,有泥土的气息,有农民的叹息。汪曾祺的散文,像一幅水墨画,他笔下的故乡,淡雅而隽永。

80后导演霍猛,近日凭借《生息之地》摘得了第75届柏林电影节银熊奖。他说:“中国的乡村,几千年来造就了中国人身上非常动人的品质,比如勤劳、善良、坚韧。从我个人的角度来讲,我非常幸运,能生长在一个传统的中国乡村的尾声,科技和技术开始进入村庄,中国开始发生巨大的经济飞跃这样的一个时刻。”这份对乡村的情感,与沈从文、贾平凹、汪曾祺等人一脉相承。

马尔克斯在《百年孤独》中描写的马孔多小镇,那些缠绕着黄蝴蝶的藤蔓、会说话的动物与重复百年的死亡轮回,何尝不是拉丁美洲乡村集体记忆的魔幻投射?乡土里藏着文化传承的密码。正如沈从文笔下的湘西,渡船、碾坊、山歌与傩戏,都是特定地域的生命图腾。

当工业文明的车轮碾过乡村沃土,作家用文字筑起精神碉堡,成为对抗时间冲刷的生命原力。创作者用文字和影像寻找回家的路。这条路,通向过去,也通向永恒。创作本身就是对乡土的致敬,对记忆的守护。乡土,作为他们的精神原乡,永远鲜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