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杨 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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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五七年，王盛烈经过八年构思，创作出名画《八女投江》。之后，他又相继创作了《海风》《家乡的孩子》《耕者》等经典作品，夯实了他在中国美术史上的地位。作为二十世纪的中国现实主义绘画代表画家之一，王盛烈是鲁艺精神的践行者、传承者，自觉并自信地践行着时代赋予的艺术使命。在中国现实主义美术发展进程中，王盛烈是一个绕不过去的名字，记者采访王盛烈的家人，听他们讲述王盛烈创作《八女投江》背后的故事……

“阴云、浊浪，大义赴死的女战士，那种悲壮让人震撼”

11月1日是著名画家王盛烈诞辰101周年的日子，王盛烈的长女王真真、外孙女于晨约上记者，早早来到鲁迅美术学院。初冬的校园，树叶金黄，铺在地上如画一样美。在鲁迅雕像前，王真真停住脚步，指着鲁迅雕像南侧，转头对记者说：“当年这里是一趟红砖瓦房，在西边堵头有一间30平方米的画室，两扇窗户朝北开着。1957年，父亲在那间画室里创作《八女投江》，那年我才10岁。”

王真真讲了一个细节，1957年的一个夏夜，她半夜醒来看不到父亲，就穿上衣服来到校园，画室亮着灯。她踮着脚，扒着窗户往里望。看到父亲穿着白衬衫，挽着袖子，嘴唇紧闭着，挥动着笔正在聚精会神地画。画面上阴云密布、浊浪滔滔。隐约看到悬崖绝壁旁有3名女战士相互搀扶着走入江水中，另有4名女战士仍然在战斗。夜深了，父亲全神贯注地画着，她不想打扰父亲，就一直站在窗外看着父亲……

当时，王真真并不知道，父亲画的正是《八女投江》，她更不知道这幅作品会在中国美术史上有那么大的影响力。

《八女投江》中，位于最高点的女战士是冷云，面对着追击的敌人，她抱着战友，毫不畏惧。作品中，礁石、山体、江水占据了大部分比例，但人物依然是视线的中心，人物处于苍茫天地与山石之间，营造出了一种悲壮的气氛。“这幅画震动了我。我认为这幅画是中国现实主义创作的不朽之作。”中国文联副主席、浙江省文联主席许江说，“‘八女投江’是发生在1938年10月的一个真实故事，以东北抗联五军一师妇女团教导员冷云为首的8名女战士为掩护主力部队转移，被日寇围困于牡丹江支流乌斯浑河边。她们英勇战斗，直到打光最后一颗子弹，然后互相搀扶着走入乌斯浑河中，壮烈殉国。这个故事感动了几代人，王盛烈用画笔真实地再现了这一幕，阴云、浊浪，大义赴死的女战士，那种悲壮让人震撼。王盛烈几十年如一日，用他的画笔深耕人民形象，他是艺术史观的耕者——其核心是对人的真诚，是对现实主义和人民的艺术史观的真诚。我想，这正是这张画长久地感动我的主要原因。”

与王盛烈同时代的著名画家有很多，为什么王盛烈能画出《八女投江》这幅影响中国美术史的作品呢？王真真一边走一边分析，父亲所取得的成就与他的经历分不开。1923年，王盛烈出生在沈阳，他成长的时代是中华民族历经磨难、追求民族解放的时代。8岁时，发生了“九一八”事变，后来又经历了众多的重大历史事件，在他心里产生了强烈的民族忧患意识。1949年初，东北抗联将军冯仲云来到东北鲁艺，在报告中讲述了“八女投江”的故事，王盛烈听后深受感动，想用画笔把这个故事表现出来。此后8年，他一直在酝酿、构思这幅画。

徐悲鸿夫人廖静文在《王盛烈先生生命的最后日子》一文中写道：“《八女投江》的英勇壮烈、《家乡的孩子》的纯朴可爱、《海风》吹拂下女民兵们的活跃多姿、《耕者》艰辛稳重的脚步，都以十分强烈的气息沁人心魄，有声有色。我久久凝思着，如果悲鸿能看到这些作品，他该怎样赞赏和激动！”

《八女投江》共有三幅，第一幅被列为国家一级文物

去年的11月2日，鲁迅美术学院美术馆举办王盛烈素描速写精品展，共展出王盛烈素描速写手稿200余件，其中《八女投江》素描手稿首次展出。“这些素描速写作品真实记录了父亲的艺术足迹。”王真真说。

在鲁美的展览现场，中国美术家协会主席范迪安评价：“王盛烈立足东北，在研究历史、深入生活的基础上创作出了《八女投江》《海风》等艺术经典，对现实主义美术在新中国的发展作了扎实的推进。从他的作品中，我们感受到他将来自生活、拥有理想的艺术信念转化为笔墨造型，塑造了革命英雄和人民的群像，作品拥有充沛的艺术感染力。”

一幅残缺的巨幅素描手稿吸引了许多观众，这就是国画《八女投江》的素描手稿。画面定格在“女战士相互搀扶着走进江水”这一瞬间。王盛烈巧妙地运用“被风吹乱的头发”“疾风中的劲草”以及“汹涌的波涛”等具象，烘托出8名女战士与敌人浴血奋战、视死如归的悲壮场面。

“父亲画过3幅《八女投江》，这幅画还曾收录在小学课本里。”王盛烈之子王铁牛讲道，1957年，中国人民解放军总政治部邀请王盛烈创作一幅军事题材的作品，这让他立刻想到了自己酝酿已久的题材“八女投江”。王盛烈画了很多草图，但都觉得人物过于平淡，不满意。于是他去采访有抗战经历的人，根据得到的素材和信息，又画了大量人物素描。

“冷云是8名女战士的核心，脸上流露的是抗联战士同仇敌忾、视死如归的坚毅和果敢，人物形象在父亲的脑海中就这样逐步清晰起来。父亲以一名学生为模特刻画冷云，在一次次写生中，对人物的形象、衣着、关系进行深化。这一年，父亲才34岁。”王铁牛介绍。

第一幅《八女投江》被列为国家一级文物，收藏在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博物馆。1999年，“九·一八”历史博物馆落成，王盛烈为新馆重新创作了一件巨幅《八女投江》，提醒人们永远铭记历史。此外，另有一幅《八女投江》收藏在中国国家博物馆，而《八女投江》的手稿有9幅，鲁美展出的手稿现收藏于中国美术馆。

几十年来，王盛烈一直坚持到工厂、农村、部队、渔乡、港口、工地写生，深入生活，了解生活，观察研究生活。《工厂一角》《生产队一角》《鞍钢写生》《野老三队董玉堂》《饲养员王国文》《老贫农王学利》等素描速写作品就是他艺术足迹的真实记录。可以说，王盛烈是鲁艺精神的坚定执行者和实践者。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员水天中说：“王盛烈的《八女投江》也好，素描、速写的人像也好，在于表现人物内心世界矛盾和激烈斗争方面。在人物画营造有诗意的情调，表现人物的内心世界、人物心灵天地方面，王盛烈比他的同辈更加突出。”

于晨是在王盛烈家长大的，从小就看着姥爷经常画画，听古典音乐、唱传统戏曲，表演爱国戏剧……她记得姥爷有30余个速写本，一本本珍贵的速写饱含王盛烈的无限真情。在其中一个速写本里，王盛烈写道：“现实主义是以人为本位，为人生的艺术。既然把人放在首位，当然就多着眼于人的生存和人生存状况的更多关注，表现人的真善美……”姥爷还谈到了艺术的真诚：“真是可贵的，如真实、真诚、真情。艺术真能体现这些也是很不容易的。”

在于晨眼里，王盛烈是一个善良朴实可亲的人。她说，小时候在新华书店看书，见到一本美术画册封面上印着《八女投江》，她感到很亲切，非常喜欢。但她当时并不知道，这幅画出自姥爷那双为鲁美老师修灶台、盘炕的手。

“我只知道我的艺术实践是出于心灵的真实选择”

关于女战士的画，王盛烈画过多幅，除了《八女投江》外，他在1962年创作的《海风》，画的也是8名女战士，不过这是在社会主义建设中保卫祖国海防边疆的8个女民兵的典型形象，每个女青年的神态姿势都充满自信与朝气、乐观与希望，让读者感受到时代精神。从王盛烈为这些女青年画的素描稿中，我们清楚地知道，画中的每一个典型人物形象都有原型，都是对现实生活中真实可信的人物的记录、提炼、概括和再创造。

于晨手里拿着《中国近代名家画集——王盛烈》画集，里面有一幅《耕者》。画面中，苍茫的大地一眼望不到头，满头银发的老农低着头牵着马，缓缓耕作在自己的土地上，如同画家本人默默耕耘于艺术的大地，沉着而坚韧地在艺术世界中徐行。画中质朴而坚定的“耕者”形象，也是画家王盛烈一生的写照。这幅国画《耕者》是王盛烈1984年创作的，刻画出了劳动人民的艰辛与厚朴之美。于晨说，这幅画是姥爷在本溪采风时留下的，反映的是东北地区农民和农村生活，用平和朴实的作品描绘人民形象。

王盛烈曾这样解析这幅作品：“作为一个画家，我只知道我的艺术实践是出于心灵的真实选择。生活在和谐中进步，生命在和谐中升华。看那个老农，多么慈祥、多么坦然平和，不急不躁，看不出有一点贪婪。自己通过辛勤的劳动获得温饱平安的生活，同时将这份幸福、满足传递给别人，让真善美的人性布满人间。”

《家乡的孩子》更是一种朴素的感情表达，画中的一群孩子，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形态，集合在一起，可以看出他们共同的淳朴善良，共同的天真活泼，就和我们在生活实际中所见到的一样。这种艺术的真实，正说明作者对于他所描写的对象怀有深沉的爱。于晨说，这幅画中也有她的形象，姥爷把对她和家乡的孩子的爱一起倾注在这幅画里。

“我和我父亲生活在一起的时候确实感受到他的这种勤奋。那种在艺术上兢兢业业，走到哪画到哪，不辞辛苦的状态，至今历历在目。我想，他作为一位艺术家在这一点上真正做到了在生活当中遵循现实主义的创作原则——从生活中去捕捉鲜活生动的形象，然后使之转化为艺术作品。他是坚定的现实主义创作方法的执行者和模范。”王铁牛说。

王铁牛、王真真和王平平是王盛烈的3个子女。3个子女都是画家，他们仰望着父亲，追随父亲的脚步，坚守父亲真、善、美的品行，践行着以艺术服务人民、回报时代的美好追求。

2021年，王铁牛、王真真、王平平将家藏30件父亲代表作品捐赠国家，由中国美术馆永久收藏，其中包括《八女投江》《耕者》《不爱红装爱武装》等多幅经典之作。

（本版图片由王铁牛、王真真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