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苡梵
■提示
《登春台》为茅盾文学奖得主格非暌违四年推出的最新长篇小说。《登春台》故事聚焦于上世纪80年代至今40余年的时间里,北京春台路67号四个人物的命运流转。他们的故事在这里轮番上演,又彼此交叠。宏大的哲学命题,都在琐屑的日常生活中得到细致叩问。小说中的诗性与哲思贯穿始终,表达着作家对时代巨变中个体命运的关注。
小说《登春台》的开头“每个人降生的那一瞬间,都是极其相似的,但离场的方式各有不同”,让人联想到托尔斯泰著作的开头名句:“幸福的家庭都是一样的,不幸的家庭却各有各的不幸。”作家格非讲述《登春台》开头的话是对托尔斯泰《安娜·卡列尼娜》的仿写。“当我坐在写字台前,写下这句话时,想起托尔斯泰,也可能会心一笑。罗兰·巴特和克里斯蒂娃都将写作看成是一种‘互文性’的编织,我觉得很有道理。”格非在找到叙述基调的同时,也将小说放到了书写时代的视野格局。
格非的《登春台》中有四个主要人物,沈辛夷、陈克明、窦宝庆、周振遐分别从江南的笤溪村、北京的小羊坊村、甘肃云峰镇、天津城聚集到北京春台路67号,他们四人的故事在这里轮番上演,又彼此交叠,在时间的湍流中被裹挟着前行。四个人物相互关联,经历彼此镶嵌,线索的隐秘牵连使故事更为复杂紧凑。格非擅长处理细节,他在小说中设置的悬念使整部作品像一场场经典的折子戏,你方唱罢我登场,鼓点密集,高潮迭起,他以素朴的文字给读者创造出无限的想象空间。
格非擅长“将一件平常之事极力渲染为神奇命运的微妙暗示”,早年作品中那种似有若无的神秘意味仍或多或少地盘踞在《登春台》的文本中。在《登春台》中,格非醉心于探讨关联、偶然性、必然性与命运之间的复杂互动。小说中的主人公们都不可避免地与关联迎面相撞,成为世界命运中的一环。格非认为对生命本身的思索,从人类诞生之初就开始出现了。在不同的历史时期,人对生命的思考、感悟,包括对生命意义的追问都会有所不同。
小说《登春台》在不动声色又暗潮涌动中,讲述了40余年间四个人的命运流转,牵连出时代蓬勃发展中出现的一系列故事。小说里,所有人的命运浮沉,都被千丝万缕的偶然性蛛网联系在一起。沈辛夷因母亲勒索式的亲情而与桑钦发生了生死纠缠;陈克明因为一趟雨夜出租,而与周振遐产生交集,并成为公司接班人;姚岑来自茯西村,却与蒋承泽、周振遐产生了一生的情感羁绊;蒋承泽一手打造的神州联合科技公司,无意间将小说中的人物都绑定在一起,影响着每个人……个体与时代包括世间万物的关系在小说里得以充分展示,为我们思考当下“现实性”,提供了一个广阔的空间。
小说放弃了晦涩的叙事迷宫,以简洁、质朴、流畅的故事,从存在论的意义上对命运进行追问和沉思,既避免了艰涩难懂,又绕开了平庸乏味,故事为哲思提供了坚实的支撑,而哲思赋予了故事深沉的内核。
格非为《登春台》设计了一个精巧的叙述结构,多轨道齐头并进地展示。四个人物的故事汇成同一个故事的时候,每个故事的主题将再度获得与另外一个主题共同演奏的舞台,各个主题开始彼此交汇、错杂与相互震荡,共同形成一个“场”。格非曾如此解释,“这个作品最困难的部分,或者说我在写作中感到最吃劲的地方,首先在于结构,而不是故事情节。也就是说,每个人物、各个章节之间到底是一种什么关系。我不愿意把一个故事从头到尾地讲一遍,当然也不愿意将它写成‘系列小说’。简单来说,我在想,能不能把四个不同的故事写成同一个故事,让各部分彼此镶嵌在一起,同时不去破坏每个故事自身的明晰性。”
小说开篇一个序章,几个人物围绕一个老者的心脏疾病陆续出场;结尾一个附记,交代各个主人公不是结局的结局;主体部分由四个章节组成,每个章节设置一个独立的主人公。一方面,四个独立的主人公分别拥有自己的故事,他们之间的交集只有微弱的情节意义。换言之,这些人物出入于相同的时间与空间,但是,一个人物的遭遇以及重大命运转折并非因为另一个人物的行动,他们之间不存在强烈的戏剧性冲突。每一个人物的主要故事自成一体。这些人物共同从乡村进入城市,知识是改变他们命运的关键。另一方面,每一个人物的不同命运又反过来决定他们的生活态度。以物联网为核心技术的科技公司董事长退休之后又迫不及待地返回花草与泥土,与植物为伍,互联网构造的远景与乡土之梦构成一对意味深长的矛盾。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格非以独特的创新精神对文学进行大胆的文体实验,成为中国文学史上的现象级先锋派文学的代表性人物。如今,格非多年任清华大学中文系教授,格非作品展现出一种优雅而睿智,是兼有小说家和学者气度的作家。这次,我们不难从《登春台》中读到扑面而来的当代经验和当代气息。格非一贯精巧的叙事结构和细腻入微的语言感觉仍然延续。但,我们仍不难辨认出一种不同于以往的哲思性。作为思想型作家,格非小说具有浓厚的哲学气质,但格非以往的小说从未像《登春台》这样具有生命的省思意味。
为什么叫“登春台”?《老子》中有“众人熙熙,如享太牢,如春登台”句子,比喻盛世和乐气象。历代诗人骚客作品中也多见登春台之语,如唐代钱起《望山登春台》、宋代李公昂《水调歌头·题登春台》、明代严嵩《和唐侍御晚登春台》等。古人每登高而起怀远之思,遂有了更旷达的心境来观照生命。格非《登春台》中“登春台”当指在更高维度上体察、凝视生命,重拾生命的本真,并以此获得无比的清澈、澄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