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越了六十年的汇报

辽宁日报 2024年07月10日

胡世宗

在我的人生经历中,有一个永远不会被抹去、永远不会被淡忘的名字,那就是陈辉。“陈辉”两个字,像两颗闪亮的钉子,牢牢钉在了我的记忆深处。

早在上世纪60年代初期,我在沈阳第二师范学校中文六班读书时,就接触到了陈辉这个名字和他的诗。陈辉为我所敬仰,他的诗,为我所喜爱。如同一簇永不熄灭的火,照亮了我的心海,照亮了我人生茫茫的道路。

那是在1961年,18岁的我从1959年魏巍编的中青社出版的《晋察冀诗抄》里读到陈辉的诗《平原手记》,后来又读到1958年田间写了“引言”的作家出版社出版的陈辉的诗集《十月的歌》,他的《吹口哨的人》《卖糕》《回家去吧》《妈妈和孩子》《麦草上的梦》,特别是那首《为祖国而歌》,让我这个爱读诗、爱写诗的青年学生心潮澎湃,对陈辉十分佩服。比如那首《回家去吧》,诗人看到了人民群众热烈地参军抗日的场面,但他的诗没有写村头百姓欢送应征青年骑大马、披红花出发的景象,没有写群众给应征青年往兜里塞鸡蛋和花生的情景,而是选择了参加“八路军”的青年都走了,送行的群众也回家了,平原已经黑了,只有一个小孩儿独自为没能被批准当兵而抹眼泪花子。他写得多么好啊!这样的诗才是好诗,这样的诗人才是最出色的诗人啊!尤其是当我得知陈辉的革命经历和他那非凡的壮举,就更令我尊敬和景仰了。

陈辉17岁入党,18岁进延安“抗大”,从“抗大”毕业后被分配到晋察冀地区做新闻工作,他是记者兼诗人,写得一手好报道和好诗,可他并不以此为满足,他要拿真刀真枪将日寇驱逐出中国。经多次申请,他到了战斗第一线,成为平西涞涿县四区的区委书记、敌后武工队政委,多次冒着生命危险深入敌后,拔炮楼,杀汉奸,搞统战,开辟敌后根据地。他手上的武器就是枪、手榴弹和诗。在那中华民族艰苦卓绝、处处无比凶险的抗战岁月里,陈辉在诗中写道:“也许明天/我会倒下/也许/在砍杀之际/敌人的枪尖/戳穿了我的肚皮/也许吧/我将无言地死在绞架上/或者被敌人/投进狗场/看啊/那凶恶的狼狗/磨着牙尖/眼里吐出/绿色莹莹的光……祖国呵/在敌人的屠刀下/我不会滴一滴眼泪/我高笑/因为呵/我——你的大手大脚的儿子/你的守卫者/他的生命/给你留下了一首/无比崇高的‘赞美词’……” 他在这首《为祖国而歌》的诗中,曾设想多种为国献身的方式,却没有他本人为国捐躯的行动更为英勇壮烈。

那是1945年2月8日,陈辉因病和通讯员小王住在拒马河畔韩村的老乡家。一早起来时知道被敌人发现,并把他们包围起来了。当他冲出屋子的时候,两个特务拦腰把他抱住,十来个敌人端枪围拢过来,陈辉拼尽全身力气与敌人厮打,拉响了腰际的手榴弹,与敌人同归于尽……

抗日英雄诗人陈辉的形象在我心中无比高大。“做一个拿枪的诗人,做一个写诗战士!”就是当年陈辉引导我立下的志向。1962年夏天,我积极报名参加了中国人民解放军,被批准入伍,走上了保卫祖国的战斗岗位。

在离开家乡夜行的运兵列车上,我一遍遍地默诵着陈辉的《为祖国而歌》;在新兵联欢会上,我把陈辉的诗庄重地背诵给战友们听。我在步兵团的步兵连的步兵班当步兵,每天练刺杀、投弹、射击、土工作业,摸爬滚打,我的裤兜里揣着个小本子,我像陈辉那样边战斗边写诗,训练间隙掏出小本子,写我观察体验和感受到的军营生活,写了好多好多精短的“北国兵歌”,抒发战士最真挚的情感。

我在东北边防线写出《我把太阳迎进祖国》,我在南海西沙为海防战士写出《老兵留影》,我在南疆前线写出《一句口号》,我在重走红军的长征路上写出了《沉马》《雪葬》《向着火红的小果子》,我最在意的是战友们授予我的称呼“战士诗人”。

60年来,陈辉和他的诗一直引导着和陪伴着我。我经常在亲人和朋友聚会的场合朗诵陈辉的诗,在给大中小学的学生们讲思政课的时候讲到陈辉这个对于我永不忘怀的人生榜样。记得多年以前,我和一些文友到外地参加文学活动,我和李松涛、萨仁图娅搭乘于连胜的车返回沈阳。我们天南地北地聊着,聊友情、聊诗界,我说到了陈辉,我在颠簸的车上给诗友背诵了陈辉的《为祖国而歌》,同行的诗人都异口同声地称赞陈辉和他的诗,大家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什么时候能为陈辉扫墓?什么时候能在陈辉墓前背诵他的诗?这对于我是遥远的一个梦。我18岁时怀揣着这个梦,过了60多年,我如今81岁了,我一定要实现自己的这个初心梦想!

想到了就去做!人生尤其是到了晚年不容犹豫,不容蹉跎,不容彷徨。我和我的朋友说了这件事。身在保定的《中国日记报》主编孙铁民和身在北京的火箭军作家丁小炜都自告奋勇要陪我去给陈辉扫墓。后来知道,河北涿州距离北京比保定更近。我决定从北京前往涿州。我的家人全力赞成,都表示愿意陪我去实现这一愿望。我和夫人、女儿、女婿乘高铁到达北京第二天,儿子开车拉着我们就去了涿州。

到达涿州那一天,我们走错了路,走到了公众墓地。也多亏走错了路,因为在这个公墓里遇到了烈士陵园的守门人,他领我们到达烈士陵园,并用钥匙打开了烈士陵园的大门。

我一眼就看见了在墓碑头排高大的“陈辉烈士”之墓。我快步走过去,把花篮敬献到陈辉墓前,金边白色的挽带上写着“抗战英雄诗人陈辉千古”“后来者军旅诗人胡世宗”,这是我在沈阳就写好了的,深切表达我大半辈子的心意。

我手捧着2014年出版的我的诗集《为祖国而歌》,向陈辉前辈汇报,他的诗是怎样给了我永恒的感动和巨大的影响。

我站在墓碑一侧,无限深情地背诵了陈辉那130多行的《为祖国而歌》,向世人倾诉着陈辉对祖国胜过生死的爱:“我/埋怨/我不是一个琴师/祖国呵/因为/我是属于你的/一个大手大脚的/劳动人民的儿子/我深深地/深深地/爱你……”

我内心燃烧的火是那样的炽烈,我终于在81岁的时候来到了18岁时就无比崇敬的革命诗人墓前,我要像他一样,用全部的激情,用热血和生命——为祖国而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