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文物中感悟中国哲学思想

辽宁日报 2024年04月08日

孟育芬

看点

文物保存着中华民族的传统文脉,数千年时光里,先贤们锤炼着独特而复杂的思辨力,探索出深沉丰厚的哲学思想,表达在一件件精美的文物里。张曦的《观念的形状:文物里的中国哲学》一书旨在通过与文物的邂逅、观照、审美,梳理出16世纪以前的中国哲学脉络,是文物现象学领域别具一格的新锐之作。

现在很多人喜爱逛博物馆,博物馆作为一个空间,提供的不只是空间的意义,更是一种有意义的时间结构,我们深处其中,时不时会被意义的波澜所击中。在遍布我国各地的博物馆里,珍藏着无数璀璨夺目的文物。这些文物是曾经在中华大地上生活过、奋斗过的人们意图和思想的表达,凝结着一代代人不懈的精神求索。观赏者希望在面对文物时,可以和文物背后的那段历史以及相关人物产生情感与思想上的关联,触摸到文物的精神温度。

《观念的形状:文物里的中国哲学》(以下简称《观念的形状》)一书以文物为载体,试图关联起往圣先贤如何在不同的历史条件下,充满智慧地面对各种生存困境和难题,找到独属于中华民族的精神生活方式。在书中,作者张曦从中国历史上的72件文物出发,由器物揭示千年来中国人心底观念的流变:中国人经历过哪几次巨大的文化飞跃?它们如何反映在物质实体之上?中国古人在不同的时期如何理解天人关系的?

张曦希望人们能够像在剧院欣赏一场古典戏剧那样,将公共博物馆这个现代文明的重要发明当作聚光的舞台,在目光与文物的接触中,感受器物身上隐隐闪烁着的精神生活故事,触摸一个个思想世界。

《观念的形状》一书中列举的这些文物,坐落在长达3000多年的漫长时光中,既共同讲述着中华文明多元融合、兼收并蓄的文化特征和立足大地、追问真理的精神品质,也各自诉说着中华文明在不同时代、不同阶段的追寻和求索。实物是古人制作出来的,每一件器物的身上只有当它附着了人性的纹理的时候,它才可以被想象、被理解、被感受、被制作。古代先贤将他们对人生、宇宙、心灵的思考,视作对“道”的探寻。作者想象我们祖先在制作各种各样器物的时候,那些器物在某种意义上也超越了他们生命的尺度,成为他们实现不朽的一种方式。我们今天也正是通过他们所使用过的、制作出来的留给我们的文物,来感受他们曾经生活过的美好生活的样式。

中华文化的连续性关键在于中华民族心灵生活方式的代代相承。张曦在《观念的形状》一书中阐述,如果就心灵和精神世界的变动来讲,我们的民族大概经历过四次大的文化飞跃。第一次飞跃发生在商周之际,从神怪思维走向了人文化、理性化的思维方式。第二次飞跃从春秋战国到秦汉时期,开始建构一个庞大的宇宙论的世界观。第三次飞跃发生在秦汉时期结束、隋唐朝代建立的历史阶段,中华文化极具包容性和吸引力,融合异域文化,形成了具有世界规模的一个新的文化样态。第四次飞跃发生在宋朝建立以后,中华文化在包容和吸收异质性文化的基础上,回归到儒家的心灵生活方式,构筑出了一个真正的中国式的心灵和精神世界。

张曦在可见的文物中探寻中国古代哲学思想的深层底色。“周虽旧邦,其命维新。”西周祭祀使用的青铜器组合,从商代的“酒器风格”变为“食器风格”,意味着周人所理解的“天命”不再要去谄媚祖先,而是与“德”深深地绑定在一起。人王要承袭天命,就要首先是有德之君。人王爱民如子,“天”才能够将天命授予人王。“凡人—祖先—神明”关系的伦理化是西周以降礼乐制度的根基,也是政权传递的核心。春秋时期,孔子传述的正是西周这种伦理化的世界图景。这种观念在汉代董仲舒对于儒学的改造中,在宋明儒学对于天理与人心的阐发中不断重复与更新,守正出新、革故鼎新,直至发展为中国人理解世界的基本底色。

《观念的形状》“信心”一节是这本书正文中的最后一节。作者在开篇通过讲述龚开、赵孟頫和倪瓒三位元代的艺术家来揭示出一个问题,那就是每一个人都会在一生中遭遇各种各样的不如意,没有人能够从这些不如意当中彻底地躲开。那么龚开、赵孟頫和倪瓒是如何应对这种不如意的呢?他们的选择和做法是具有一种文化力量的,具有强大的审美意义。作者最后阐释先贤王阳明的人生哲学,王阳明同样遭遇了人生不如意,经历了内心的变化,但是他探寻到了一个方法:即让自己的内心即便遭遇苦难,也仍然能够保持一颗儒者心灵的底色。王阳明把人性的恶当作是认知偏差和感知偏差的结果,他相信只要人有能力回归良心,找到正确的路,同样可以重建一个不一样的自己,甚至更好的自己。

这些传统的智慧对我们今天的生活又有何启示?张曦这样回答:“我们的祖先早在一千年前就已经认识到,即使这个世界本身是没有感情的,我们也能以充满感情的方式去回应这个世界,即使这个宇宙是没有目的的,我们也可以依靠一种超越渺小自身的眼光,组织和整理出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有目的的人事世界。我相信,如果我们对于祖先遗留的文化保持足够的尊敬,学会用一种公正不偏的方式打量我们自身、我们身边的他人和我们面对的这个世界,他人和我们自身就会以一种更加有秩序的、更加有温度的方式,重新被我们所认识和掌握。”这正是我们能够从文物这样的载体中所感受到的中国文化、中国思想和中国精神的启发。

回到文物本身,也就是直面哲学本身。中国哲学不是生硬的凝视与征服的哲学,而是带有柔性智慧的欣赏与认同的哲学。今天,我们在凝视文物时仍能感受到古人的精神气质,从而对我们文明的来程去路、对我们民族的文化精髓,有敬畏、有热爱、有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