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朱忠鹤

提 要

我们现在所见的龙形象，是经数千年不断演变与不断丰满而形成的。在这一历史过程中，位于西辽河流域与大小凌河流域的红山文化区是孕育龙文化的重要区域，相继出土的多种玉器、陶器具有特征明显的龙元素，且在红山文化玉猪龙（另称玉熊龙，下同）诞生后，这类形象独特的玉器对后世龙文化形象产生了深远影响，在此后几千年的历史长河中，龙的形象愈加具象。同时，玉猪龙是“以玉事神”的器物，实证“礼出红山”。

从查海到红山龙文化一脉相承

西辽河流域与大小凌河流域，土地广袤，丘陵起伏。

红山文化，是距今五六千年前的一支史前考古学文化，在这片土地上延续了1500年。

什么是红山文化？群众的结论简单又直接：玉猪龙就是红山文化。无论这个结论对与否都可以看出群众对龙的印象深刻。

“虽然这种认识并不全面，但的确可以说，玉猪龙是红山文化的重要标识与代表。”辽宁省文物考古研究院名誉院长、年过八旬的红山文化研究专家郭大顺说。

如果将玉猪龙嵌入宏阔的历史文化与文明演进背景下研究，就会发现这类憨态可掬、雕琢精美的史前时期玉器，既是中华文明史上古国阶段的象征，也是延绵了几千年的龙文化的重要源头。

龙自红山来。

玉猪龙的命名，偶然中存在着必然。1981年，面对收集上来的一件白色文物，郭大顺和同事认真研究后，为其定名玉猪龙，属于红山文化。

“当时我们命名的依据主要有两个，一个是那个时期的先民已经进入农耕文明，而猪是农耕文明的重要标志之一；其二是这件器物整体造型憨厚、圆润，而且在嘴巴的位置雕有类似野猪一样的獠牙。”郭大顺说。

曾参与牛河梁红山文化遗址发掘的辽宁大学文博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张星德说，在玉猪龙被命名的3年后，考古人员在牛河梁遗址的积石冢中挖掘出土了一对雕刻更为精美的玉猪龙。因为有确凿的考古依据，专家正式明确了这类器物的年代——距今五六千年。随后，牛河梁陆续出土了多件玉猪龙。虽然一些学者将争论的关键词放在了这条龙是“猪”还是“熊”，抑或是其他动物上，但对这类玉器是“龙”的判定，学界基本保持了一致。也就是说，在龙形象演变的历史过程中，红山文化时期的玉猪龙占据着重要的历史地位。

在红山文化区域，考古人员还发现一种玉龙。朝阳博物馆珍藏的一件镇馆之宝，为红山文化C形玉龙，距今约5000年，它长吻修目，鬣鬃飞扬，极具龙的神韵。

除玉猪龙外，牛河梁遗址还出土带有龙纹的彩陶罐。其实，在玉猪龙、龙纹彩陶罐出土前，龙文化元素已经可以在广阔的西辽河流域露出真容，而且几千年来一脉相承。

距今8000年的阜新查海遗址是兴隆洼文化的一处重要遗址，作为红山文化的“前身”，查海遗址出土了2件刻印着龙纹的陶片。

距今7000年的西辽河流域赵宝沟文化前承兴隆洼文化、后接红山文化，在这一重要文化遗址中，考古人员发现了一件陶尊形器。这件器物的腹部图案由猪、蛇、鹿和鸟首环绕组成，猪牙外露，眼睛微闭，颈部以下有黑白相间的蛇身缠绕，可以看出龙的雏形。考古人员认为，这些生动的形象反映出当时的先民祈求神灵护佑、寻求自然之力庇护的想法。在三种灵物中，龙，成为整个器物中的点睛之笔，也为红山文化龙形象的具象奠定了基础。

玉猪龙是“以玉事神”的器物

兴隆洼文化-赵宝沟文化-红山文化，生产力在发展，人类向文明迈进。龙的形象在几千年的时间演进中变得丰满和具体，到了距今5500年红山文化晚期的“牛河梁”阶段，玉猪龙已经成为史前文明的重要标志。

虽以“龙”字命名，但围绕这些憨态可掬、雕琢精美的史前时期玉器，仍有太多疑问。考古工作者面临的第一个问题就是这类玉器的原型到底是什么？叫“玉熊龙”还是“玉猪龙”，抑或叫玉玦形龙？

“我认为，叫‘玉熊龙’合适。”作为当年玉猪龙的命名者之一，郭大顺修正了自己在几十年前的判断。

郭大顺的自我修正，并不仅仅基于这类器物的外形更酷似熊，而在研究多种考古证据后做出的综合判断。

距今五六千年前，作为以渔猎生活为主的红山先民，已经产生了熊崇拜。这一点，不论是红山文化遗址出土的泥塑构件，还是出土的其他器物，都可以找到翔实的证据。必须说明的是，考古人员在研究中发现，黄帝部族的生活空间不仅与红山文化分布区高度契合，而且黄帝部族还被称为“有熊氏”。

既有熊的元素又有龙的影子，那么，这类玉猪龙在史前文明时期到底扮演着什么角色呢？

记者将这一问题抛给众多考古学者与历史学家，大家的答复几乎一致，即玉猪龙是红山先民中的巫师所用的祭祀法器。

在牛河梁遗址出土的一座积石冢内，一对玉猪龙摆放在墓主人胸部两侧。因为玉猪龙身上有穿孔，所以考古人员分析认为，这对玉猪龙应该是墓主人生前使用过的物品。

研究发现，墓主人并不是普通人，而是5000多年前一位掌握着沟通天地的巫师。祭祀时，巫师用双手托举悬挂在胸前的这对玉猪龙来事神、悦神，祈求神灵护佑，即“以玉事神”。

近代国学大师王国维在对“礼”字的阐释时，曾用“以玉事神”加以说明。也就是说，“以玉事神”活动是中华传统文化“礼”的来源。这一点得到了考古专家的认可。也就是说，红山文化的玉猪龙、“唯玉为葬”以及坛庙冢的布局，可以综合确定为“礼”的源头。

礼，自红山文化而发端。

红山文化中华龙文化的重要源头

在龙形象的演进过程中，玉猪龙到底占据着什么样的地位？

“我认为，玉猪龙对后世龙形象的影响比较大。”辽宁大学考古文博学院教授华玉冰多年从事红山文化研究，对此问题，他这样回答。

王权被神化，并利用神权来强化王权，这是后世学者对商王朝特征的总结。作为商朝著名的历史遗迹，商王武丁的王后妇好的墓葬位于河南省安阳市。在妇好墓以及殷墟其他墓葬中出土了众多制作精良、繁缛华美的玉器，其中，就有继承玉猪龙特征的玉器。

华玉冰表示，商朝玉器对红山玉器有继承关系。虽然妇好墓中的玉龙纹饰较为繁复，融合了特征明显的商代风格，但仍可以清晰看到红山文化玉猪龙在间隔了2000多年、跨越了辽宁与河南的空间距离后，发展为商代风格的玉龙。

同样是在河南，考古人员在三门峡市附近发现了一处等级齐全、排列有序、保存完好的西周晚期至春秋早期虢国国君及贵族墓地。考古人员在墓地中发现了与红山文化玉猪龙相似的龙形玉佩。

面对这件“孪生兄弟”，一个问题萦绕在考古人员的脑海中——时隔几千年，红山文化的玉猪龙为什么会出现在西周时期的虢国贵族墓地中呢？

学者分析，原因包括多种，比如战争掠夺、周王赏赐、诸侯国之间互赠礼物、与邻近诸侯国的交易，等等。不论何种原因，虢国贵族能将红山文化的玉猪龙视为心爱之物并带入墓葬，足以说明玉猪龙在当时受到欢迎与珍视的程度。

不只在河南妇好墓、虢国墓中出土了与玉猪龙有关联的器物，考古人员在河北、陕西等多处遗址也发现了玉猪龙的影子。比如，陕西省凤翔战国秦公墓中出土的玉龙。而在韩城市梁带村的春秋早期贵族墓地有一座芮姜夫人墓，墓中出土了迄今为止黄河流域发现的个头最大、保存完整的红山文化玉猪龙。这件全身呈现褐红色的玉器一经出土，考古人员惊叹不已——玉猪龙传播范围之广、影响力之大，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回望历史，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红山文化是中华龙文化的重要源头，其所孕育的龙文化在穿透数千年沧桑风雨后延绵不绝，这不仅让考古和历史学家们慨叹不已，也让龙文化的研究者们惊奇不已。

龙出辽河源，一语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