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海宁

前不久，中国作家网发布了中国作家协会2023年新会员名单，其中，一直以送外卖为主业的55岁诗人王计兵引人注目。在纯文学书籍这个商业成绩并不算好的品类中，王计兵一年出版两本诗集，销量超10万册，在获得中国作协会员资格后，又荣获江苏省第八届紫金山文学奖。他的诗集《赶时间的人》中的许多诗句，借由互联网加持，引起许多人的共鸣：“从空气里赶出风/从风里赶出刀子/从骨头里赶出火/从火里赶出水/赶时间的人没有四季/只有一站和下一站”。这是打工者的生活写照，是汗水浸泡出来的诗句，令人读来动容。

“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这句话常让人感觉诗歌是远离世俗的风花雪月，是摆脱俗务形而上的象征。作为普通劳动者，王计兵从街头巷尾的奔波中，淬炼出诗情，再一次证明，即使在生活压力下，文学依旧可以为人的精神生活提供一个休憩的空间、一个呼吸的窗口。 王计兵年少辍学，其间摆地摊、捡废品、开小杂货铺、送外卖。几十年里，他虽然不能静心于书斋创作，但却始终没有麻木，而是保持着对生活体验的敏感和思考——“满地是六便士，他抬头看见了月亮”，倔强地呵护着自己的精神家园。

沾泥带土的诗意更动人。诗歌因为来自最真实的生活，褪去华彩，才有了朴实的质地。中国最早的诗歌集《诗经》中《七月》就是反映农事的诗，其中既有耕织辛劳的记述，也有自然条件艰苦的白描；《悯农》代代传诵，落在千年前泥土中的汗水，和王计兵笔下《我笨拙地爱着这个世界》那句“一直以来/我不停地流汗/不停地用体力榨出生命的水分”一样，力透纸背。

诗人可以卑微，但诗歌并不卑微。成为小有名气的诗人，有了奖项，有了书籍销售的收入后，王计兵依旧是个杂货店的店主，还在送外卖。文学在今天，依旧不是升官发财的捷径，但却给了他人生淬火后的坚强。王计兵笔下大多是普通人真实的描述，比如《招魂贴》：我沸腾的血/就是我奔流不息的江河/我嶙峋的瘦骨就是我耸立的山川……偶尔我也会大发雷霆/用来守护我完整的边境/用来守护我的国泰民安。我们能从他的诗句中读出外卖骑手的不易。正是诗歌的力量，让这种每天都在上演的庸常纠葛，有了更高的视角，多了一重悲悯，甚至黑色幽默。诗歌不能让王计兵脱掉外卖骑手的衣服，却能让他跳出那具躯壳打量自己的人生，笑自己的荒谬，欣慰自己的满足。这就像杜甫一生颠沛流离，只做过小吏，虽有才华，却一直困苦，他深切体会了生活不易，却无法放低自己的做人底线，在个人遭遇最大不幸——老来丧子时，写下《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入门闻号啕，幼子饥已卒。吾宁舍一哀，里巷亦呜咽。”在自己极度悲痛的时候，杜甫依旧能想到自己还有微薄俸禄不需要服役，而那些普通百姓又该如何。即使过着困窘的生活，依旧有怀着天下共同命运者的胸怀，这是在人生悲剧中，他们给诗歌以使命，诗歌赋予他们耀眼的光芒。

诗歌为最乏味的生活提供了无限想象。王计兵在《致爱人》诗中写道：这些年我们已经习惯了用墨水打发多余的时光/让灵魂平静地走在信纸上/长久的清贫/让我们学会了节省/我们把甜蜜也节省下来/把依偎的身影节省下来/用想念腌制/以备我们未来/无能为力的老年时光。这种波澜不惊的深情，帮他熬过了人生无数崩溃的时刻，痛彻心扉的绝望，还有求而不得的执拗。而这些诗句，就如王计兵石墨般的平凡人生，经过生活的高压淬炼，终于凝结成闪闪发光的钻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