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又绿山峦

辽宁日报 2023年04月25日

闫红英

这世上最慰藉人心的,是春风总会如约而至,也许会晚一点儿,但是它总会来。年复一年吹绿山峦,整个山沟沟儿,就从灰颓中复活过来,桃红柳绿,焕发新颜。

每当此时,就开始想念姥姥家那个叫薛杖子的小山村。那里四面环山,是名副其实的边远山区。回忆总是很长,脑海里就出现了那条颠簸曲折的路,一辆驴车拉满了谷子,颤颤悠悠朝着村庄走去。车轮所到之处扬起黄土……打记事儿起,那条去姥姥家的路就是“拦路虎”。一条河沟从山里蜿蜒到山外,沿着河沟边上,勉强蹚出一条路,路上乱石丛生,驴车走上去,一下下“咯噔咯噔”地颠簸着,摇晃着,小半天儿光景才能颠到姥姥家,要不是榛子、山梨、野果的诱惑,还有如画的风景,真不愿走那条路。

春风来时,山峦就像画笔划过,一线绿痕似有似无,层层叠叠向着天边绵延开去,渐渐晕染开来,绿意渐浓。等一场春雨,映山红和杏花落英缤纷时,那条路就热闹起来,人们赶车、推车来来往往去田里劳作,像极了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山有色,鸟有声,耕作有时,民风古朴。

如画的风景再美也医治不了乡村的隐疾:一是行路难,二是吃水难。只要下场大雨,那条路就会被冲毁,像蚯蚓爬过的泥地,留下一条条疤痕。家家户户扛着铁锹镐头,自发出来清理道路,然后拉来细沙,撒上去压实。日月星辰就继续在颠簸中轮转。地处边远山区,全村只有一个大水罐,建在村南头山根下,每天清早是固定放水时间,水极其珍贵,村里人用水都很节省。为了开源,曾在村周围各个地方一次次寻找水源,却都以水量不足告终。

那年秋,大山层林尽染,五彩斑斓,白桦林和落叶松、蒙古栎铺成一块一块金黄的毛毯,槭树和杏树、枫树的叶子深红、浅黄、绿褐,像打翻了调色板,极尽可能地把色彩倾倒出来,晕染描画这不平凡的秋天。乡里组织技术人员前来,考察勘测分析过后,就以大水罐所在的山根下为中心,开始挖沟铺设管道。家家户户热情高涨,只为终于能引一汪清泉到家里。当工程竣工拧开水龙头,一股股清澈的水流哗啦啦流进了小村人的心里,人们的眼里也水汪汪的。二姥说,“活了一辈子,没想到临了还能跟城里人一样吃上自来水,做梦一样啊。”舅妈说,“我把我家大院子都种上菜,想吃啥种啥,再也不为吃水吃菜发愁啦。”如舅妈所愿,村里房前屋后都是绿绿的菜园,蔬菜瓜果应季而收,饭桌的色彩丰富起来。

又一年,布谷鸟和杜鹃、画眉开始在林间清脆地鸣叫时,山里来了一群人,他们来来往往于山路间测量,“村村通公路”的消息像长了翅膀随着春风迅速地传遍村里。不久,大坦克一样的推土机和压路机轰隆隆驶进了山里,人们倾巢而出,带着好奇和探询的表情看着机器工作,到了饭点儿,才回过神儿兴奋地回家做出最好的农家饭菜给修路师傅们品尝。这是山路最热闹的时光,机器轰鸣,人声鼎沸,围观的人恨不能亲自上阵,快马加鞭把路修成。一条溜光大道,就这样在兴奋难耐的等待中铺成了。那一天,春去夏至,阳光灿烂,颠簸了几十年的岁月,突然就安静平坦,人们脸上的笑容,比山岭上的映山红还灿烂。

路修好了,收山货的车多起来,村民兜里的票子厚起来。轿车也像春归的燕子一样悄悄飞入寻常百姓家。人们进城比赶集还勤,城里人也寻到这幽静的大山里来,骑行、登山、看风景、采蘑菇,笑声撒满山谷。

大山的风华再也藏不住了,渐渐掀开神秘的面纱,露出清丽绝色。像截取的一段千里江山图,绵延起伏,峰峦叠嶂,世间只此青绿。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又一年,高铁修到了这里。穿山越岭蜿蜒起伏着奔来。曾经,北京是多少人的梦啊,而今,只需一张车票,一个多小时就到北京。这不仅是山里人的梦,也是中国梦,而今梦想成真了。老人们说,要好好活久一点儿啊,很多梦,还没来得及做就实现了。

大山没有变,依然青翠多娇。大山又变了,曾经路漫漫,何其艰,前尘往事早已渐渐隐入尘烟。高铁携春风,以人人可感知的时速又绿山峦,穿梭在烂漫花谷中,春天的故事到处流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