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 平

清晨下楼，院中碰上邻居张叔，他穿宽松中式装，身背长剑，步履轻盈。我问，锻炼去了？他笑答：舞会儿剑。张叔舞剑站桩练太极，虽年已七旬，但面色红润，精神矍铄。晚上下班，又碰上张叔老伴儿吴姨，我问，跳舞去？吴姨笑，有空和我一起去。吴姨跳广场舞，每日穿广场舞队队服，跳得开心愉快。老两口各有活动项目，但都坚持每日健身。

年岁渐长，开始关注身体。这种关注并不是自发的而是被动的。今日肩膀疼痛，手臂抬不起来，弯不过去，做事成了一场折磨；明日脖子疼痛，头昏脑涨，记忆减退，视力模糊，休息变成一种煎熬；后日腰椎疼痛，弯不过去，站不直挺，安坐成了奢侈……身体隔三岔五发出尖锐的警报，让我不得不关注它，不能不看见它。蓦然发现，生活重心一直放在外面，一直相随相伴的身体反而被忽视着。学业、工作、绩效，友情、家庭、他人……一切都排在重要位置，自身则隐藏于暗处。风寒湿热、喜怒哀乐导致的身体疲累、堵塞、扭结只在暗处日积月累，直到超过承受限度产生不适和疼痛才被关注，此时身体已不再和意识紧紧相随，有时慢半拍、有时出错、有时失灵……

去中医看诊，老大夫望闻问切，和颜悦色，慢声细语。我虽不通医理，但大致听来，也知气血亏虚，阻滞不通，需要凝聚精气、心神归一。按摩、针灸、草药，疼痛有所缓止，但仍需后续养护与锻炼。

我决定向张叔吴姨学习，找一个适合自己的项目。健身已是必须要做的事，但是剧烈运动明显不能持久。想想，健身一方面贵在坚持才能见效，一方面修养心性一样不容忽视，习练筋骨肌肉只是其一，寻找一份精神上的回归才中肯綮。这是在乱花迷眼的外在现实中回归自我感知，在放松的时光里找到丰盈，在平凡日子里寻到诗意。听朋友说，瑜伽可以得此效果，于是，作出选择去找寻这身心合一的境界。

灯光晦暗，只有轻柔的音乐和老师舒缓的提示语音在阔大的教室里回响。我在瑜伽垫上努力摆正姿势，调整呼吸、停留、凝固，疼痛从被拉伸的位置钻出来，撕咬着肌肉、弥散到神经，那些从来不被了解的复杂传导过程，以这种方式提醒着身体的存在。微闭双眼，体会骨骼的端正与歪斜、肌肉的舒张与紧缩、筋膜的放松与紧张，以及血液的流淌、心脏的跳动、呼吸的流转……隐蔽的内在世界慢慢浮现，终于看到，它不只是一个皮囊，而是一整个精微运转的系统世界。轻柔的音乐如风渐远飘成背景，一个个念头从幽深中来到眼前，又倏忽飘向幽深。此时，自我回归，注视当下，身体盛下浩瀚宇宙。习练让生活回到自身，日常忽然就不再那么急促了。开始关注身体，也就开始关注饮食有节、四时变化、寒暑来往、季候变迁……

如今，春天自南而来，被春风拂过的万物重新复苏。律回岁晚冰霜少，春到人间早木知。草木已伸展腰身萌发嫩芽，举起自己鲜嫩的身体，在春天招摇，又一个节气的大幕徐徐开启。与万物升腾的勃勃生机相映衬的正是积极锻炼的人们，他们卸下冬日的沉重，舒展身心，在盈盈春光里升腾起新的精气神，如枝头再生的嫩芽。世事纷扰成过往，只留一份寻找健康向上的执着充实每一个当下。运动中，寻着疼痛的线索找到年久留下的暗结，在春意的勃发中，在草木的呼吸间，伸展身体，修炼心性，当自我回归，一个新的春天来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