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 坚
深夜,从养畜牧河畔吹过来的风,摇晃着朝鲁门姨夫的牛窝铺,架牛窝铺的榆木横梁被风吹得嘎吱嘎吱一直响,我又一次失眠了……
我时常想起陪朝鲁门姨夫在养畜牧河边放牛的情景,虽然朝鲁门姨夫把纯手工擀制的山羊毛毡子给我铺上,还是有潮气让衣服黏在身上。这时,喝了酒的朝鲁门姨夫,在酒精的作用下,早已进入梦乡,而且鼾声如雷,我更睡不着了。我索性就坐在窝铺口看星空,那种感觉很奇妙,虽然星星离我那么远,但连在一起的星座到银河就使得夜空显得壮阔了。在浩瀚星空下的位于原野上的朝鲁门姨夫孤零零的小窝铺,就像大海中漂泊的小舟,那么渺小。
当晨曦来临的时候,风渐渐停息了,远处的雾岚里地平线上露出鱼肚白,太阳将要露头,传来养畜牧河的流水声。窝铺外各种青草和野花上面是密密麻麻的露珠,像一座座宫殿,里面一定住着一颗颗昨夜的星辰。围栏里的牛开始此起彼伏地叫了,打开围栏的门,我甩着长鞭,一个一个放它们出来,防止它们相互顶撞,不一会儿,一群牛就自由自在地在养畜牧河畔吃草了。这时,朝鲁门姨夫已做好饭菜,在窝铺里吃饭特别香,一样的饭菜在家里就吃不出在窝铺里的味道。吃完早饭后,我和朝鲁门姨夫追随牛群去到养畜牧河边饮牛。这时太阳升起来了,河面上波光粼粼,喝足水的牛站在河里,甩着尾巴驱赶蚊蝇。在太阳光的作用下,牛身上就像披着绸缎一样。各种颜色的牛像一匹匹多彩的绸缎,装饰着养畜牧河畔。
中午歇晌的时候,牛群进围栏了,牛儿们开始反刍,这时特别安静。一般这时候,朝鲁门姨夫都会走出窝铺,四处采成熟的花籽和草籽,那些成熟的花和草的籽粒,突然被粗糙的大手采撷显然不乐意,它们想象中的结局应该是被风摇落,安睡在土壤里,等一场春雪融化后,萌芽,破土,开花,结果……当它们被粗糙的大手采摘后,它们也不知道自己的命运。这是牧归后朝鲁门姨夫采摘花籽和草籽时,我看到那些五颜六色的籽粒的奇怪想法。朝鲁门姨夫把花籽草籽放到窝铺里他的床边专用的帆布袋里。我一直好奇他采这些花籽和草籽做什么用,因为语言不通,我一直不能问出答案。我记得朝鲁门姨夫最先采的是一种叫老鸹瓢的植物的籽粒,这我印象最深,因为它的果实嫩的时候可以吃。等成熟了牛群踩踏后,就会炸裂,像蒲公英和芦花一样漫天飞舞。接着是萨日朗和鸽子花,还有狗尾巴草。临近牛群大撒手之前,金鸡儿也成熟了,金鸡儿满身都是刺,金鸡儿的籽粒比别的花籽和草籽都大,朝鲁门姨夫采金鸡儿籽用的时间最多。他无数次挨扎,我帮他拨过好几次金鸡儿的刺。
天冷牛群回家后,就得撤窝铺了。撤窝铺的那天早上朝鲁门姨夫求了几个嘎查里的人,待活计干完,他们又把搭窝铺的地方用铁锹铲平,再用镐头开出一趟趟地垄。朝鲁门姨夫在帆布袋里掏出事先采摘的花籽和草籽,均匀地撒在垄沟里。旁边的人帮忙盖土。等朝鲁门姨夫把花籽和草籽都种完后,他在地上放上榆木桌子,来的人拿出带来的烟酒糖茶,牛羊肉干,香烛等祭品。一一摆放在上面,朝鲁门姨夫点燃香烛,打开瓶子里的酒,分别倒在几个大碗里。然后,面向搭牛窝铺的地方,端起装酒的碗,敬头顶上的长生天,又敬脚下的大地。接着朝鲁门姨父走向牛窝铺的位置绕了一圈,把碗里剩下的酒均匀地泼洒在上面。所有的仪式进行完后,朝鲁门姨夫才和来帮忙的人开怀畅饮,唱起了长调,虽然我听不懂唱了什么。我能感受到歌声里流露出的浓浓乡愁。
几个月来,这块草地曾经接受了一个牧牛汉子,容纳了牛群的践踏,也有了烟火气。但一片草地不需要烟火气,它需要的是各种花和草,来弥补受到的伤害。这些朝鲁门姨父都懂,他将自己采摘的花籽和草籽还给了这片草地,我想那些花籽和草籽,终于像我一样解开了心底的谜团,可以安心地在养畜牧河畔熟睡了。
等来年春天,这片草地一定会繁花似锦,草木茂盛,一定的,等一场春雪或者一场春雨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