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子平
人怕四九,人生过半,年怕中秋,一年过半,岁序感极强。光阴抓住是流金,虚度则是流水,书读过是故纸,弃之犹如废纸。
不虚度是种行为选择,读书人的首选,定在读书,唯如此,方能使自己在自我之中,不至于迷失方向。
公务缠身的袁枚在《随园诗话》中自述:“余少贫不能买书,然好之颇切。每过书肆,垂涎翻阅,若价贵不能得,夜辄形诸梦寐……及做官后,购书万卷,翻不暇读矣。”龙启瑞针对此般状况,论读书心得:“人虽至促迫之时,亦必有一二刻之闲,可以安坐读书。”无事可做,如何养家糊口,有事可为,自会耽误读书。
只想在城市角落里安静于书本的叶圣陶,不堪疲于应付的社交之扰,公务之于他,主业不主业,副业不副业,其1957年5月18日的日记无奈道:“余甚矛盾,一向欲求心之宁静,最好少所闻问,殆必有被邀座谈之机会,如何表示,日徐徐思之。”深沉有余,明快不足,由此及彼,反求诸己,这段有着极深寂寞感的文字,轻描淡写却触目惊心。
晚清报刊兴起,遂滋长蔓延,大行其道。无暇读书,退而求其次,读报读刊也可。梁启超创办《新民丛报》时说:“人不可因事而废学,而事务繁忙之人,实无日力读书,则莫如读本报,既有学理以助思想之进步,复知时局以为治事之应用。”这话似有广告之嫌,较之孤证不引的读书,有闻必传的读报,更为吸引人。范烟桥回忆晚清读报,社中一纸数人聚阅的群然继起,“百人集阅报室中,群首攒动,争一纸,其苦万状,非强有力者,往往不能得一读”。此般状态,与今人的手机阅读情形,堪有一比,昔时报纸是眼球经济,订数关乎广告,时下网络为注意力经济,直播即社交。
空间状态是知觉者与被知觉者共有的现实,工具性读书与非功利性读书,趣味自异,读信息与读知识对环境的要求,也有不同,其无须域所营造,处在热闹欢场也无妨。
晚年季羡林,已然齿德俱尊,《八十抒怀》是他见过的人间,其中回忆一则旧事云:“我不甘心成为行尸走肉,我必须干点事情。二百多万字的印度大史诗《罗摩衍那》,就是在这时候译完的。‘雪夜闭门写禁文’,自谓此乐不减羲皇上人。”看上去的不刻意,不费力,无须四海之心,壮游之志,日积月累、聚沙成塔而已。
当然,自运机杼与织锦为文,毕竟是两类作品。谋道不谋食,忧道不忧贫,一代学人的操守。书画是现实的寄托,文章也是,好文章比写好文章的人过得精彩,活得久长,悖理乎?熬得住出众,熬不住出局,熬来熬去,熬的不就是寂寞。衰飒之年,秋露如珠,人们各自背着沉重道义回家,文人的口袋里,是一囊的碎文字。
对于纸媒一代而言,托腮凝思,怀念读书,也是怀念化身为影的逝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