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史的点滴记忆

辽宁日报 2023年02月13日

俞晓群

培根论学问,引用罗马诗人奥维德《列女志》中话说:“学皆成性”,又译作“学问变化气质”或“学问入于性格”。大意是说,学问可以改变一个人的性格。那么不同的学问,会带来怎样的性格变化呢?培根说:“读史使人明智,读诗使人灵透,数学使人精明,物理学使人深沉,伦理学使人庄重,逻辑修辞使人善辩。”

按照培根叙述的顺序,我首先想到自己的书房中,历史类书籍的收存确实不少。它们的分布貌似自然形成,杂乱无章,实则与我的读书生活密切相关,同时反映着我的人生志趣与走向。比如在阅读与写作方面,我有一条主线:数学史、科学史、哲学史、文化史、正史中的数术史等,最终形成长期的研习方向;在出版职业修养方面,我存有出版史、书籍史、禁书史、印刷史、出版史料、编年史、出版年鉴、图书词典、人物传记等图书,它们对我工作态度与方法的影响巨大。有言道,一个人读史的广度影响着他思想的维度,读史的深度决定着他人生的高度,此言不虚。

下面列出我在整理书房时,写下的几段与读史相关的笔记。

阅读科学史对我的影响

其一,早年喜爱科学史,多年来我存有多套相关的著作,最青睐克莱因《古今数学思想》,丹齐克《数,科学的语言》,梁宗巨《世界数学史简编》《数学历史典故》,李约瑟《中国科学技术史》,陈遵妫《中国天文学史》,郭书春《九章算术汇校本》《李俨钱宝琮科学史全集》,江晓原《天学真原》。另外还有许多旧事难以忘怀:

一是外国名著如丹皮尔《科学史》,沃尔夫《十六、十七世纪科学、技术与哲学史》,亚历山大洛夫《数学——它的内容、方法和意义》,书中都很少提到中国。克莱因《古今数学思想》序中写道:“为着不使资料漫无边际,我忽略了几种文化,例如中国的、日本的和玛雅的文化,因为他们的工作对于数学思想的主流没有重大的影响。”《科学史》译者也写道:“作者是一个西欧中心论者,对西欧以外的世界各国,如中国和东方国家在科学史上的贡献,在书中很少反映。”有趣的是卡斯蒂廖尼的《医学史》,它有“第七章中国医学史”。但中文译者认为:“原书第七章《中国医学史》内容过于简略,且有谬误之处。又由于目前我国出版的中医学史著作已有多种,第七章参考价值不大,故省略未译。”因此在《医学史》中译本出版时,删去了原著中的“第七章”,全书的章目也要重新编序。

二是克莱因在上面那段话的下面,还做了一段脚注,他写道:“中国数学的历史的一个可喜的叙述,已见于Joseph Needham的Science and Civilization in China,剑桥大学出版社,1959,卷3,第1~168页。”克莱因说的是剑桥大学李约瑟博士的多卷本巨著《中国科学技术史》,又译为《中国的科学与文明》。这套书我存有多种版本,最早见到的一本正是克莱因所言第三卷《数学》,那是在上世纪80年代初,我在鞍山新华书店买到的,科学出版社出版,内部发行。后来还存有中华书局香港分局版,科学出版社与上海古籍出版社版。李约瑟博士是一位了不起的学者,他站在另一个视角看问题,用科学的方法解读中国文化,在某种意义上堪称破天荒,或称破冰之举。那时李约瑟的书对我产生了巨大的影响。比如他说,中国的“内算”是一个至今尚未探讨过的领域,运算者使用的工具包括手指算、算筹、算盘,涉及的知识包括历法、排列组合,他们获得的巨大声誉也非偶然,“这是有待进行历史研究的另一门准科学。”这段论述使我打破了旧有的思想禁锢,进而投身数学内算与外算的思考,步入数术、五行志研究的学术领域。

三是阅读科学史对我出版理念与方法的影响。比如李约瑟在《中国科学技术史》中,对史学家李俨、钱宝琮的评价极高,也为我后来请郭书春、刘钝主编《李俨钱宝琮科学史全集》,起到了重要的思想铺垫。再如梁宗巨、傅钟鹏、吴振奎、胡久稔等人的数学史文章深深地打动了我,使我对数学学科的态度,由被动学习转变为主动热爱。后来策划出版科普丛书《世界数学名题欣赏》,提出“历史叙述,夹叙夹议”的编写原则,让数学普及读物有血有肉。另外还要提到江晓原《天学真原》,他在著作中提出天学与天文学的区别,以及刘兵在该书序言中,对巴特菲尔德《历史的辉格解释》的引证,都对我的学术思考产生了巨大影响。后来我的两部著作《数与数术札记》《五行志随笔》均由江先生作序。

使用率颇高的《清史稿》

其二,如果按照中国传统学术类分,经史子集的著作我都有收存。单说史学中的正史,我的书房中存有三套中华书局版“廿四史”,第一套实为“廿五史”,绿色纸面平装本,包括赵尔巽《清史稿》。此书我原来有两套,非常喜爱,使用率很高。它们的口碑也好,至今仍有许多人在收存正史时,还是要寻找这个版本。但这套书出版年代久远,纸张较差,胶钉未锁线,禁不住翻看,我经常阅读的著作《史记》《汉书》《宋书》,以及一些志书已经被翻烂,整理时只好挑挑拣拣,将两套并为一套,又将残本修补后放在办公室公用。再者如今“清史”版本不少,我就有辽宁人民出版社出版的《清代全史》十卷,但闲时阅读,我还是喜欢赵尔巽的《清史稿》,它在体例上与前史接续,不敢说通篇完备,起码纵向泛读历史,毫无突兀的感觉。第二套“廿四史”是繁体精装本,全套书241册,用一个书号,内容与上述第一套相同,册数也是一一对应,只是未收《清史稿》。由于分册太多,所以定价很贵。第三套“廿四史”是简体横排精装本,册数不再与繁体字版一一对应,全套63册,用一个书号,总册数大幅减少,定价便宜很多。后两套“廿四史”装帧、纸张均为一流,闲时取一册翻看,书体挺括,纸白字清,会让人产生另一种读史的感受。

再者阅读正史,收存《资治通鉴》《续资治通鉴》《纪事本末》种种,都是标配与常态。只是我的书架上还存有《民国纪事本末》《国史纪事本末》两套书,时间从民国初期到上世纪末,编写体例接续前史,许多内容似可商榷,也是难得的历史资料。

各类史学著作难以言尽

其三,按照现当代学科类分,我书架上的史学著作多而杂乱,有通史、断代史、编年史、哲学史、佛教史、思想史、学术史、文化史、史学史、学科史,难以言尽。略记要点:一是丛书,有两套书收史学著作不少,且有品质,即中国出版集团《中国文库》,还有河北教育出版社《二十世纪中国史学名著》。二是哲学史,相对而言,我的收存数量最多,如冯友兰《中国哲学史》,任继愈《中国哲学史简编》,胡适《中国哲学史大纲》,朱伯崑《易学哲学史》,以及杨荣国《简明中国哲学史》等。它们或多或少,都留有时代的印记。而冯友兰、胡适的著作对我影响很大。三是思想史,有侯外庐《中国思想史纲》,葛兆光三册《中国思想史》,葛先生的著作让人耳目一新。四是张光直史学,我出版过他的几部重要著作。许倬云在《西周史》增补二版序言中说,上世纪80年代初,张光直组织四人团队,撰写中国古代四个时期的历史,他自己写商代,许倬云写西周,李学勤写东周,王仲殊写秦汉。先后有张光直《商文明》、许倬云《西周史》、李学勤《东周与秦代文明》、王仲殊《汉代考古学概说》出版。耶鲁大学还出版了英文版。五是黄仁宇史学如《万历十五年》《赫逊河畔谈中国历史》,十几年前清明节,我曾写长文《让游子的孤魂,牵着亲人的衣襟归来》怀念他。六是出版史,书架上存书最多,有张静庐《中国近现代出版史料》,张秀民、韩琦《中国活字印刷史》,叶再生《中国近代现代出版通史》,吴永贵《民国出版史》《民国图书出版史编年》,还有《中国出版年鉴》《中国出版家丛书》等。我从事出版工作近40年,最终领悟到一个道理:要想弄懂一个行业经营的真谛,首先要精读这个行业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