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望

辽宁日报 2023年02月08日

宁春强

说好了不送,便就不送。桌子上的饺子还冒着热气,他没吃几个,就放下了筷子,说是不饿。她更是一个也没吃,说是等他走了再吃。

“走了。”他说,眼睛故意不看她。

“走吧。”她说,眼睛也故意看着别处。

真就走了。他抓起炕上的背包,一晃一晃地走出家门,走出院子。家狗大黑默默地随着,却被他呵斥了回去,不解地摇着尾巴。两只大鹅咕咕咕、咕咕咕,呢喃着相送,却跟不上他越走越快的步伐。

静静地,只有他的脚步声。

呆立着,她的心怦然而动了。那渐行渐远的脚步,沉沉地叩击着她的心。天亮了,晨曦照耀着窗户上鲜艳的红喜字,照耀着她追逐的目光。

他是滨城水产公司的合同工,每年一开春,就随船到遥远的公海打鱼,入冬后才能回来。他们新婚不久,还蜜般甜美。

他走了,却总也走不出她的心底。那脚步声似乎还在,而且愈加真切。终于,她忍耐不住了,扯起红头巾,匆匆地追了出去。

出了村,越过北石盖,就是二道岭了。她的红头巾像团火苗,在寂静的晨野里燃烧着。爬到岭顶,她看到他了。丈夫迈着男人所特有的步伐,走在春天的山野里,走在她的梦幻中。心再次激跳起来,眼睛也开始有些湿润了。

昨晚,他和她相拥着一个粉红色的梦。

他说:“明天又要上船了,这一走就是大半年,单单扔下了你自己。”

她说:“没事儿,别惦记俺,出海注意安全。”

“在家里用不着太仔细了,钱该花就花。”

“嗯哪。”她靠着他,像靠着一座山。

“也别再编席了,看你这手磨的,又挣不了几个钱。”

……

不觉,天亮了。她起身包饺子,上车饺子下车面嘛。他也起身,非要和她一起包。他说,等再一起吃饺子,就快过年了。过年好,她盼着过年,喜欢过年。可那得熬过夏,熬过秋,熬到冬。日子可不就是一点点熬过来的吗?熬着熬着,丈夫就回来了,属于他们的春天就到了。

前几天,她瞒着丈夫,让邻家大嫂给报了名。她也要去乡里种防沙林,村里有好多妇女都要去呢。造林虽说是体力活儿,很苦,很累,可她不怕。她唯怕闲着。人一闲起来,时间就难打发。

种防沙林去!不仅仅是为了钱。丈夫不是也说过,他出海打鱼不光是为了挣钱吗?她知道,丈夫爱海,心被大海迷住了。她呢?她去沙地干活,其实是要来看丈夫的。在她看来,见到沙地便如同见到海滩、见到大海。见到大海了,不就如同见到丈夫了吗?和丈夫在一起,累点苦点又算个啥?

阳光赤灿。举目,岭叠着岭,山连着山。渐渐地,丈夫在视野中消失了。岭那边有个长途汽车站,丈夫坐两个小时汽车就能到达县城,从县城再坐两个多小时火车,就是滨城了。她下意识地扬起了一只手,扬起了她的祝愿。早春的晨,已有些暖意了。不然,脸咋这般滚烫?

昨晚,她偷偷地给丈夫的背包里又多塞了1000元钱。男人出门在外,兜里哪能不多备点钱……

她驻足远眺。远处,山叠嶂,云翻涌。咿呀!她愣了。霎时,她仿佛又看到了丈夫,看到了丈夫船上云一样的白帆。

一艘艘渔船向她驶来,白的帆鼓满了风。

丈夫立在船头,朝她笑着。于是,她再次扬起手臂,冲着远方大声呼唤:“宝柱,别惦记家里,俺等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