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龙兴
村子南边隔着墁地的山坡有十几层古老梯田,是一列大山与墁地之间的衔接过渡带,就像踏跺,将大山的坡度慢慢放缓,山与墁地相得益彰。
古梯田,村里没人知道是何时何人建造的,村民在此耕种、收割,一年又一年。梯田全是就地取材,用自然散落的坚硬黑色山石砌筑的,大小不一、形状各异、凸凹嶙峋,大的如熊,小的如猪,被风雨蹂躏的苍老石墙布满了青苔,像风骨犹存的老人诉说着历史过往。梯田挨山的几层坝梗上有几棵古松,山腰以下全是油松,树龄至少上百年。
辽西的气候十年九旱,不比南方梯田,山有多高,水有多高。虽说这里山高地薄,极度缺水,但这里有得天独厚的优势。梯田处在山北,大山阻挡了正午太阳的照射,冬天的积雪到第二年春天才融化,较其他地方土壤墒情好,无论种植谷子、糜黍、豆类、高粱、玉米等农作物都适合,虽较阳坡少了日照,相对也比较耐旱。
一列连绵起伏的山峰,中间一座特别高大,像擎天柱,险峻陡立,悬崖洞内常年有老雕住,先民形象地把这座最高峰叫老雕窝。初春,山上仍然一派黛色,老雕窝依然没有走出冬季的眉青色,松树林披着融融春光,积蓄着勃勃生机。梯田里有人吆喝着牛耕地,边头地脑儿由村妇用耙子修整,一扬手一块土块被击成粉末,再一扬手又一块土块变成粉末,村民力争做足土地春播前准备。村妇头上扎着红围巾或绿围巾,成为梯田上一抹亮色。因处在东西向大川通透的中间位置,北侧又是平地、丘陵、村庄相间的开阔地带,梯田成为开阔山野里的大舞台,几十里外的人都能望见古梯田,勤劳的村人率先拉开了春的序幕。梯田层阶宽窄不同,古人懂得因地制宜,坡缓处地则宽度大些,陡坡处相对窄些,十米、八米、十一二米不等。古梯田中部之上的梯田长度基本一致,延绵数千米随原有沟脊平缓起伏;中部之下,长度收短了。因大自然地质运动,墁地与梯田交际处是十米多高的陡坡河堤土坎,土坎被冲刷成几道大湾,犹如陕北黄土高坡一排排窑洞口窗户顶部,大湾是有名字的,如 “彭家湾子”“高家湾子”“刘家湾子”,至今传统称谓都没有改变。大湾两侧是短梯田,坡度越低长度越短。整坡梯田长度不一,好似文章长短句。文章有物境和意境,让人一年四时能产生想象,借景舒意,韵律轻吟恐怕也有几百年时光了。
春天种田开始,禾苗还未出,花根、草根积蓄了一个冬天,经春风一吻,像接到命令似的竞相疯长,山边、田坝、石缝处、田埂上,野花、小草就接二连三地露了头,虽不成章法,但都按照各自姿态闪亮登场。特别是苦麻子花,一开就是一片,花茎长出分叉,分叉又长出分叉,每枝头顶一朵小黄花,颤颤巍巍地摇晃,仿佛向梯田土壤里的种子招手呼唤。过不了几天,梯田的禾苗齐刷刷露头了,只几天工夫,满坡梯田被绿色覆盖,随着雨水的泽润,庄稼很快长成一条一条青纱帐,在村民的呵护下,直到秋天硕果累累。
一条曲折的上山小路从梯田当中穿过,将梯田相互串联起来。行走在小路上,每一层梯田就是一首诗,每层梯田的庄稼各有语意,或玉米、六月谷子该出穗了,或八月高粱该红透了,每首诗的主题都没离开农事。
春播时,为防止野鸡偷吃土壤里的种子,梯田间隔不远就有穿着旧衣服的稻草人看护。它们头顶一个晃悠悠的破草帽,直到满垄绿色还在坚守。一道道厚实的黑石梯坝,像大海里航行的长船,戴着草帽的艄公掌着舵,艳红的樱桃花在老雕窝崖上盛开,山腰松林换上了翠绿衣裳,田里嫩绿铺地,是一幅浓墨重彩的春景图画。何止春景图画?秋天,山上秋叶斑斓,满坡梯田金黄,田里秋燕掠过,又是一幅更美的秋景图画。满坡梯田诗意满满,捧出万斛粱谷,回报勤劳的村民,不禁感叹祖先的智慧,将贫瘠的山坡改造成良田,福泽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