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梦泽

■提示

岸本美绪是日本“中国史”领域的著名学者，她对明清时期的中国社会生活研究有诸多洞见，她的近著《风俗与历史观：明清时代的中国与世界》展现中国明清时期的时代风向与世态人情。“依据当时人的思考理路去理解明清时代的社会现象”，拾取日常生活中的枝枝叶叶，放在广域的背景下，审视16世纪世界风俗中的共通问题。

岸本美绪教授对明清时期的历史有诸多洞见，受到学界关注。她的近著《风俗与历史观：明清时代的中国与世界》（以下简称《风俗与历史观》）是将她自2012年至今在日本出版的四本论文集综合精选而成，主要译者梁敏玲是岸本美绪入室弟子，译笔值得信赖。岸本美绪说，“这些文章看似分散，但从我的学问生活来看，它们就如同一个树干上生长出的枝叶，其中流淌着同根的问题关心。”

重回时代从生活话题出发

鲁迅的著名小说《故乡》，不但在中国，在日本也同样拥有众多读者。昔日的童年伙伴闰土与重返故乡的“我”相逢，闰土已然变成困顿的中年男子，并对“我”以“老爷”相称，“我”的内心受到冲击。在《风俗与历史观》“‘老爷’和‘相公’”一章中，作者以“老爷”一词为中心，从极其琐细的生活化话题出发，探讨了晚明至清代地方社会中阶层区分问题。作者考察的具体落脚点不在乡绅势力及乡绅的本质，而是从地方民众的“认识”出发，来探讨乡绅权力是如何形成的。

岸本美绪研究了大量文献，研究资料不局限于官方记录，小说、戏剧、私人笔记等也是参与实证的对象，比如《桃花扇》《清忠谱》、来华的欧洲人的记录、地方公文、文化随笔、戏曲小说等，作者通过爬梳文献来梳理“老爷”“相公”这些称呼的变迁史。“老爷”称谓的变迁，也显示出明清之际社会秩序的潜在变化。一个比较显著的趋势是，可以称为“老爷”的人群在逐渐扩大。“带有血缘性尊卑感觉的人际关系网已超越了实际的血缘关系而广泛地蔓延至整个社会群体”。“老爷”称谓的扩张，显示出整个社会以官僚、科举为中心所确立的尊卑关系的扩张。

回到那个时代，看看不同层面的人如何说话做事、接人待物，正如岸本美绪所讲“依据当时人的思考理路去理解明清时代的社会现象”，拾取日常社会生活中的枝枝叶叶，并用比较史的眼光，建起自己的研究之树，审视16世纪世界风俗中的共通问题。

风俗反映社会的潜在秩序

在岸本美绪眼中，由“风俗”反映出社会权威的潜在秩序。这种“风俗”，反映在一定的社会结构中，人与人之间如何理解相互间的社会关系。岸本美绪将“风俗”视作法律之外的更为弹性的社会规范。在《风俗与历史观》的“风俗与时代观”部分中专门讲到“名片的效用”“‘老爷’和‘相公’”话题，对明末“名片”与“老爷”称谓的研究，都在表达这样的意思。

明代所使用的名片通常是一方纸笺，名片中的“自我介绍”主要是说明自己和对方的关系，例如“晚生”“侍生”“同年”“盟弟”等等。岸本美绪认为，明末“名片”的书写方式，显示出明末社会关系中独具特色的迫切感，“被生活在竞争社会中的不安感所推动，哪怕让人在背后说闲话也在所不惜，拼尽一切推销自己来形成人际关系”。作者说“移风易俗”的目标并不是单纯的“文明化”，也不是单纯的“回到自然”，而是把教养、礼仪、良知等各种要素综合起来实现的“一团和气”的理想秩序。

岸本美绪提出从生活细节、人的感受出发，对于人们的生活、礼俗、心态等内容进行研究，这就涉及到风俗以及以风俗为核心的风俗观。“风俗”是一个中国独有的概念，包含了对多样性的认识和对普遍性的指向，所谓“百里不同风，千里不同俗”。岸本美绪认为 “风俗”概念给予日本学者的启示之一是有关社会秩序或者社会变化的说明方法，这种方法区别于“方法上个人主义”和“结构主义”。日本学者研究中国历史时，采用的方法性概念大都是从西方进口的。“能不能从像‘风俗’那样中国固有的概念中来提炼出新的、有普遍意义的方法性概念？”这是作者提出的新话题。

岸本美绪说对这些问题的关心是在自己的研究生涯中逐渐生发而成的。“尽管已过去半个世纪，但我的研究是从清代的经济史，特别是从物价问题开始的。这是因为，在思考清代的经济发展时，我并非套用以欧洲历史为基础抽取出来的宏大理论，而是希望依据当时人的想法，具体地厘清他们如何因应变动的经济状况来选择自身的行动。”虽说是“依据当时人的想法”，但要了解数百年前的人们在想什么，这对于外国的研究者来说并不容易。一些在中国人看来理所当然、不值得特别留意的事情，却又正是在外国学者眼中显得饶有趣味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