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丽宏

老家人总说，小寒刁蛮大寒愣。愣，还可将就，不就显得“呆”一些嘛；刁蛮，就比较不可忍。它蛮横、尖刻，冷得一点道理都不讲，触觉上都受不了。风直扎到骨缝里去，肉疼哎。

小寒，于二十四节令中倒排第二。按理说，论寒，小不及大，但据气象学家统计研究，大多年份，小寒之寒甚于大寒。论寒，是小寒更甚。想想呢，也正常。冬至，是北半球日照时间最短的一天。冬至到小寒，太阳直射点虽在悄悄北移，但仍位于南半球。白天的热量收入，抵不住夜间的热量流失，温度当然会继续降低。老话讲：“冷在三九”，“三九”一般都在小寒节气内。因此，小寒时节，哈气成雾，滴水成冰，是很自然的事情。

小寒风雪载途，是常见的景观。那种寒冷，呛人肺腑啊！冰冷的空气，肃穆的荒野，更能挑动心底里悲怆激愤的那根弦儿。文学大家深谙这种道理：80万禁军教头林冲，英雄末路，被一场苍茫大雪救了性命，风雪夜奔上梁山；《红楼梦》大幕徐降，宝玉披着个大红斗篷，步步艰难，往深雪茫茫的天地里去了。

而普通百姓，则一反其他三季的奔波劳碌，倒显得闲适起来。以前的乡下，小寒时节，一个主题词：烤。靠近一炉火，就是靠近了温暖和幸福。在炉边，烤花生、烤红薯、烤馒头片……烤一切可以烤的东西吃起来。炉火，照亮了手和脸，暖意，发散周身，寒冷委地，浑身解了绑绳似的。手足都热乎了，鼻尖尖上都有了微汗。

在炉边，人们还会传唱那唱不厌的《九九歌》。“一二三”九，一天天数过来。到小寒，已数到了二九、三九。诗书人家的“纸上梅花”已描红十大几朵甚至二十多朵，红艳艳一片，像一簇火，暖在心头。

小寒时节，最宜煨炖。瞧瞧那火字旁啊，看这俩字，心里都暖和。炖羊肉、炖排骨、煮涮锅，再来一串老北京糖葫芦。软软糯糯香，嘎嘣嘎嘣脆，红红绿绿，晶晶亮亮，视觉、味觉、嗅觉、触觉、听觉，五味大集合啊，是小寒独有的享受。

但那肥肉荤腥，哪能天天吃哩？最补还是家常饭。小寒时节的早晨，一碗暖心的粥最补肠胃。五谷杂粮，时令青蔬，温乎乎一锅粥煮出来。大海碗、竹木筷，一家人在寒风扑打的窗下，呼噜噜喝得喷喷香，一碗喝尽又一碗。一碗粥，吃得暖乎乎，逼走了小寒的刁蛮。

对于上班族，还有什么能比上下班路上明暗天光的交替变幻更敏感的呢？从冬至到小寒，下班时间从披星戴月到华灯初上，再到霞光陨落，在悄悄演变。黑夜，以缓慢不可知的速度在递减。但，夜仍旧还是很长呀！杜甫诗道：岁暮阴阳催短景，天涯霜雪霁寒宵。说的就是昼短夜长、岁月逼人的催迫感，充满凄冷和寂寥。而我却觉得，忙完工作，走向夜色，迎来的光阴是黑丝绒一般旖旎啊！回到家，回到温暖的私人空间，做点什么都好呢。

古时文人惜时，长夜难尽时秉烛夜读；旧时生活条件低下，流连火边以消寒夜。现代的我们，暖气充沛，衣食无虞，小寒之夜正合用来享受人生、自我修炼。你可以赴一场风雪之约，“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酒不醉人人自醉；你可以雪夜访友，可畅谈可借阅可观剧，也可以仅仅看一下朋友就回返；也可以安静地待在自己的小窝，从从容容地读一卷书，举一盏茶，凝视一堂山水。慢慢咀嚼，慢慢品。夜，深了。静极，心思也敏锐极。微微拂动，如风中的触须。在寒天，于节令，于生活，竟生起独沽一味的感受与品味。

小寒？在窗外呢。它阒寂，它嘶吼，它结冰，它飘雪，它光照淡泊，气温暴跌。你管它干吗？小寒刁蛮大寒愣，刁也罢，愣也罢，一个恍惚，也就春暖花开了。那时，寒冷，全成了记忆。

小寒连大吕，欢鹊垒新巢。拾食寻河曲，衔紫绕树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