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我画了一个挂历

辽宁日报 2023年01月05日

刘 齐 画

多年前的一个新年,我将日记本腾出一页空白,画了一幅画。画上那个戴着眼镜,向上拎起挂历的小伙子,就是我本人。挂历已经很高了,仍嫌不足,又添了只报春燕子,想让它带着挂历飞得更高。

现在看,这幅画里最有意味的,应是挂历上1978这个美术体数字,它表明了一个重要年份。此前,生活已经有了变化,但从1978年开始,生活将发生更大、更深刻的变化。以我一个二十几岁青年懵懂的目光,虽然无法全面感知、预判这些变化,但鬼使神差般,我却将1978这个数字,突出地、一笔不苟地画了出来。画中的我,姿态是昂扬的,满怀希望的。

当时,我在东北一家大型国企——沈阳鼓风机厂的宣传科工作,厂领导贺书记下班后常到我们的办公室哼两嗓子京剧花脸。以前他哼的是李勇奇,后来哼的是窦尔敦,哼完了夹着空饭盒骑车回家。我则到食堂打四两高粱米饭,菜是7分钱一份的粉条海带,吃完回办公室继续写稿。那时真年轻,画面上我后脑勺那一抹黑发绝对写真。戴的老式棉帽,土名“火车头”。穿的是分量很重的大棉袄,当时哪里想到,我和厂内外许多同龄人,若干年后都将换上轻盈耐寒的羽绒服。但那时我的这身打扮已经很可以了,棉袄里面有衬衣,外面有罩衫,三层衣物防着小北风,你还要怎样?我在农村时,那个村子的农民福德子,隆冬腊月,光溜溜的上身,只穿一件露棉絮的破棉袄,外加一条不太破的细麻绳。

挂历的封面,草草几笔,画的是白雪和松树——当时的我,是想借此寓意纯洁还是坚强,记不得了,但有一条我敢保证,如此构图尽管平庸,却不会犯错误。当年那些专业的挂历设计者,受种种束缚,其题材范围,也不会比我强出太多。人群中最大胆、最有想象力的头脑,也很难设想,一段不太长的时间过后,中国的挂历,将会随着社会生活的变化,而相应发生令人目不暇接、目瞪口呆,赞不绝口、批评不停的变化。春秋四季、南北风光、古典名画、西方经典、静物写生、人物肖像、珍禽奇兽、日月星辰,一年又一年,一茬又一茬,花样翻新,层出不穷,冲击着、更换着人们的思维模式。

其中,最引人瞩目,或者瞩目了却不肯承认的是,姿容百态、气象万千的美女挂历。老实说,我也没少瞩目。新旧交替的年关,走在路上,行于店铺,只要经过那些推销挂历的摊位,人争气眼睛不争气,或可说,人健康眼睛更健康,于是,五光十色中总往美人画上瞅。买是不买的,却要看个仔细,不但看美女挂历,而且要看挂历买主,什么人呐,这么坦荡、豪迈,一买买好几本。店家欢喜,紧裹慢包,弄成一个个长圆柱模样,郑重捧给顾客。知道的,认为那里藏着一百个媚一千个娇,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些大号的擀面杖。那一时期过年,街头巷尾,会冒出许多怀揣“擀面杖”的人物,每一位都是胸有成竹、顾盼自雄的样子。他们携带的,不单是美女挂历,但只要是挂历,就带着喜气,受到欢迎。

光阴也快也慢,这才几年啊,“擀面杖”不声不响,渐渐消失在公众的视野之外,贺年片,带信封的、不带信封的,也很难见到,你们都到哪里去了?也不正式告别一下。

美女不会消失,永远不会。

大街上,随便逮个女的哪怕是个老太太,你都可以管她叫美女,就算她面无表情不予笑纳,也不会跟你急眼。

挂历还在,只是变了方式,在电脑里、微信里,以虚拟的数字形态,帮助人们把握时间,认准节气,展望未来。

我仍然写日记,却不怎么在日记本子上画画了。

辞旧迎新之际,当年的工友和同事,会传来高清亮丽的电子挂历,内容多是养生和健体,也有老市区、老厂区的亲切影像。我会马上回复三五个表示感谢的表情包,然后,接通音频、视频,彼此听到真声,见到真容,一起回忆美好的、努力上进的青春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