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吴  限

提要

辽宁省图书馆藏有南宋艺术史论家邓椿撰写、南宋临安府“陈道人书籍铺”刻印的宋版书《画继》。此书是现存世最早的、唯一的“陈道人书籍铺”刻本，系海内孤本，被誉为辽宁省图书馆藏宋版书中的稀世珍宝。《画继》自面世以来一直深受理论界的推崇与褒扬，它在中国绘画美学史与中国绘画史学史上有举足轻重的地位。至今仍然是美术专业必修课。

壹 中国绘画书籍宋刻本仅有两部半

《画继》珍藏在辽宁省图书馆，这是南宋艺术史论家邓椿撰写、南宋临安府“陈道人书籍铺”刻印的宋版书。它与《五代名画补遗》合订在一起，两书的字体、纸墨、行款均相同，显然是同一刻书商出版。它们是南宋杭州地区坊间刻书的代表作。

记者注意到，此书经历了1100多年时光，书页已经发黄变黑，个别地方略有残缺，尤其在序言中残缺较重。

说起这部宋版书，省图书馆古籍文献中心主任刘冰满是自豪，因为这本书是存世最早的、也是唯一的宋代“陈道人书籍铺”刻本，系海内孤本，是宋版书中的稀世珍宝。此书在清代曾经进行修补，虽然个别字迹有残缺，但行格舒朗，雕工精美，楮墨俱佳，仍不失为宋版书中的精品。

从《画继》的序言可知，南宋乾道三年（1167年），邓椿完成著作。此后，南宋临安府“陈道人书籍铺”将此书刊刻发行。因为要避讳，书中凡是遇到宋代帝王名，如玄、勖、构、慎、惇等字皆缺最后一笔。由此可以推算出，《画继》应该刊刻于南宋光宗年间（1190年-1194年）。

刘冰介绍，中国绘画史上最早的宋刻本仅有两部半，其中《画继》与《五代名画补遗》为合刻本，另半部是《图画见闻志》，仅存四、五、六卷，因此《画继》显得尤为珍贵。《画继》全书共10卷，半页11行，每行20字，版心处镌刻有字数、书名、卷次、页码及刻工姓名，字迹接近欧体，笔画方润。《画继》卷首有“临安府陈道人书籍刊行”字样。2008年，此书入选《第一批国家珍贵古籍名录》。

《画继》每册首尾钤“谦牧堂藏书印”“谦牧堂书画记”，这是纳兰性德家族的藏书印章，由此可知，清初此书曾藏于著名词人纳兰性德家，后来归入清内府收藏，后被溥仪带出携至长春伪皇宫。抗战胜利后，此书散失民间。1952年，政府从民间征集此书，入藏辽宁省图书馆，成为省图的镇馆之宝。故钤有“东北图书馆善本”“辽宁图书馆善本”印。

贰 首次将“文”与“画”统一

《画继》是邓椿继唐代张彦远《历代名画记》、北宋郭若虚《图画见闻志》之后而写的一本与绘画历史有关的传记体著作。

辽宁省博物馆副馆长董宝厚介绍，宋代的绘画艺术趋于完备和成熟，各种画派争奇斗艳，与绘画相关的书籍也不断出现。唐代的《历代名画记》和北宋的《图画见闻志》两书中，所记的画家止于北宋熙宁七年（1074年）。而南宋邓椿撰写的《画继》十卷，书中所记正好从北宋熙宁七年到乾道三年，共记录了宋代94年间与绘画有关的轶事，编写了219个画家的小传，补全了宋代画史。

在《画继》中，邓椿第一次喊出“画者，文之极也”。这是中国绘画史学上极富思辨性的美学观。因此，邓椿被认为是中国绘画史上首次把“画”与“文”紧密联系在一起的美术史论家。“由他开始，文人画的概念才呼之欲出，所以说，邓椿的艺术理论在文人画的发展道路上具有里程碑意义。”董宝厚说。

文人画泛指中国古代社会中文人、士大夫的绘画，区别于民间和宫廷画院的绘画。作品以诗书入画，于山水、花鸟等自然物象中寄兴托志、抒情达意，讲究笔墨情趣和诗书画印综合修养的传统、画格简淡的境界追求，以及崇尚和谐仁爱的审美理想。《画继》中，邓椿认为文人画有四个要素：人品、学问、才情和思想，具有此四点，才能称为文人画。邓椿还将画家的文化、文学修养看成直接影响绘画品位高低的重要因素。因此，邓椿在给画家作传时多是以文品定画品。比如他认为论画艺，李公麟比苏轼高出很多，但由于苏轼是大文豪，所以苏轼的画品应该在李公麟之上。他还举了许多例子，比如王维官至右丞，文章盖世，画绝古今，博学广识，称为文人画和南宗画之祖；苏东坡文章照耀千古，还能随兴作画；米芾天资高迈，书画入神，入主宣和书画博士……虽然这些人多是以画名传于后世，但他们首先是文人，都有诗文留世，而且善书法，精于鉴赏，绝非一般的凡夫俗子。邓椿敏锐地观察到了这种现状，提出“画者，文之极也”的理论。

董宝厚说：“宋代是士人文化极其兴盛的年代，士大夫是经科举制度层层选拔上来的，因此具有相当高的文采。士人加入绘画事业，其画必定文气十足。邓椿的这种美学理论对后世影响很大，宋代之后，画家都主动或被动地学习文化，以文筑底，修身养性，饱读诗书，以提升绘画的品格。直至今天，《画继》仍然是美术学院美术史论专业的必修课。”

叁 题画诗始于宋徽宗

“诗中有画，画中有诗”是苏东坡对王维诗画的评价。董宝厚告诉记者，苏轼最早发现了诗与画的共同规律。但据《画继》记载，第一个引诗入画的人是宋徽宗赵佶。

我国早期绘画没有题款，即使题款也只题隐款，即以小字把画家名字写在画之隐秘处，或藏于树身，或藏于山石上。现在存世的北宋以前的绘画均没有题款，而且，北宋以前，很少有人在画上大量题字题诗，即便题诗也多用另外一张纸题写。

“宋徽宗赵佶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在画面上大量题诗的人。”董宝厚介绍，现藏北京故宫博物院的《芙蓉锦鸡图》，画上就有徽宗的题诗：“秋劲拒霜盛，峨冠锦羽鸡。已知全五德，安逸胜凫鹥。”画之右下又款“宣和殿御制并书”，押书“天下一人”。宋徽宗的题诗一方面流露出对鸡品格的赞许，另一方面赋予“锦鸡”更深的道德意味，升华了这幅画的人文情怀。诗情画意，尽在其中。

“在画面题诗，是中国绘画史上的一大创举，具有极高的美学价值，开启了后代文人诗、书、画、印有机结合的风气。”董宝厚告诉记者，宋徽宗不仅开创了在画上题诗的先河，他还建立了中国最早的美术学院，开创了中国的“画学”学科。《画继》中对此也有记载：“自此之后，益兴画学，教育众工。”

董宝厚说：“‘画学’和太学中其他学科一样，有一套系统完整的教学内容，分六科，包括佛道、人物、山水、鸟兽、花竹、屋木。除绘画专业课之外，‘画学’还开设有必修的文化课，包括《说文》《尔雅》《方言》《释名》等。”

《画继》中记载，赵佶把画家入画学提升到“如进士科，下题取士”的高度。考试时，不只以画技水平定高低，而是“以诗试举”，考查画家们对诗意的理解，对画境的营造能力。比如在试题中让画家以“野水无人渡，孤舟尽日横”为题作画，取得第一名的画家画了岸边停着一只横着的小船，船舷间停留着鹭鸶，船篷上有两只栖息的乌鸦。鸟怕人，正因无人才敢停在上面，描写出空旷、和谐而优美的意境。《画继》中还记载了宋徽宗亲自出题，留下“踏花归来马蹄香”的一段佳话。一日，赵佶踏春而归，雅兴正浓，便以“踏花归来马蹄香”为题，在御花园举行了一次别开生面的画考。诗中“花”“归来”“马蹄”都好表现，唯有“香”是无形的，很难用画来表现。许多画师虽然画技超群，却无从下笔。唯有一人奇思妙想，画了几只蝴蝶飞舞在奔走的马蹄周围，以蝴蝶绕飞形象地表现了踏花归来，马蹄留香的意象。宋徽宗连连称赞，认为此画妙在立意深远。

董宝厚说：“正因为有宋徽宗的这个创举，邓椿才在《画继》中把宋徽宗放在‘画者，文之极也’的最高位置为他树碑立传，肯定他对中国绘画史的贡献。”

“宋代绘画有两大特征，首先是写实和写意的形成；其次，完成了绘画的诗意过程，确立了以诗入画的重要审美原则。”董宝厚认为，邓椿的历史功绩就在于他用一部《画继》为我们翔实地记载了宋代时各色文人参与画事的盛况，提出了“画者，文之极也”的美术理论。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画继》就是一部结构宏伟的历史画卷，为我们勾画了一部北宋后期至南宋年间，各色艺术家的艺术图景。

（本版图片由辽宁省图书馆提供）

新视角

陈氏父子是中国最早的职业编辑

吴  限

陈道人名起，与其子陈解元为南宋杭州地区著名坊间刻书家。

据省图书馆古籍文献中心主任刘冰介绍，陈起不仅是个书商，还是一个小有名气的诗人。他在选择出版时常常体现出一个文化人的审美情趣、创作风格以及思想价值。他常常亲自编辑，精心“组稿”，这与其身份有关。他除了选稿时严守标准外，在出版时还忠于原著，不以己意妄改前人著作，尽量保存书籍原貌。

陈起刻书内容之精还表现在对作者的选择上，他多选择出版一些不太出名的“小名头”，以独特的出版内容抢占有限的市场份额，满足不同读者的需求。这种思想是古代出版者在长期实践中的经验总结，对现代出版理念影响深远。所以，复旦大学出版社出版的《中国编辑史》中，称陈起父子为我国古代最早的职业编辑。

从现存书籍看，陈起刻书的形式大致为：版式为每行有直线，上下左右有黑粗线，即“四周双边”，这不同于北宋“左右双边”的版式。其栏线粗细均匀，行格之间疏朗隽美；字体严整，端庄秀雅，近似欧体。北宋刻本多为欧阳询字体，南宋时已经掺杂柳、颜字体，陈起沿袭古制仍用欧体刊刻。这个字体，被后人仿制，就是现代的“仿宋体”，也是宋体的基础。

在纸张用墨方面，存世的陈氏刻书因经历多年，大多陈旧，较难看出纸墨颜色，但其字迹仍清晰可见，字体隽美，刀法剔透，纸墨精良不可多得，是宋版书中的珍品。

刘冰指出，在宋代，私家刻本因为不以营利为目的，从而力求精工细作，极尽奢华，但不会大量刊印，流传不广。而坊间刻本由于印量大，充当了更重要的保存古籍和传授文化、开启民智的作用。

据《天禄琳琅书目》记载，在宋代非官方的出版物中，以“赵、韩、陈、岳、廖、余、汪”七家刻印书籍最为精美，“陈”就是指陈起主持的书籍铺，其余六家皆为私刻。将陈起所刻书籍与最精美的私刻并提，可见陈刻的质量之高。尤其值得一提的是，陈起还将书价定得很低，使得普通人都有能力购买，从而增加了书籍的传播量。

刘冰同时介绍，就出版业而言，陈起算是当时职业化编辑群体中的杰出代表。编辑职业化为促进编辑学、校勘学、目录学的发展以及版本学的诞生等提供了广泛的实践基础，也对当时的文化普及、民众开化以及文化传播起到了积极作用。

小讲堂

坊刻、私刻与官刻

坊刻即民间坊书肆刻书，是民间书商刻印图书，以销售流通营利为目的。坊刻本起源最早，始于唐代，盛于南宋。

由于坊刻规模和财力不及官府，从刻印的精美程度来看，坊刻本也不如官刻本。但坊刻是数量最多、范围最广、影响最大的一种出版形式，坊刻的繁荣曾促进了中国文化尤其是民间文化的发展，坊刻家是真正意义上的出版商。

私刻是指官僚、富绅、文人学士等私人出资刻印图书，南宋时昌盛。私刻本早于官刻本，其数量亦超过官刻本。不以营利为目的的私家刻书称为家塾本或家刻本，多是刊刻文学作品，对宋文学的传播起到了巨大的推动作用。

官刻即官府监制雕刻印行的书籍，又称为“官版”或“监本”，多为古代经史典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