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省梅

小城不大，城南的早市也不大，倒是红火。从早上一直到中午，都是人来人往，热闹得很。李老汉的菜摊不大，有两步宽吧，倒是位置好，在早市的入口处。

李老汉摊子上的菜是应着季节卖的，春天是白蒿、荠菜、扫帚苗，都是地里长的野菜。现在的人们喜欢吃这些野菜。天暖和后，老汉菜园子的菜就都能卖了，菠菜、芫荽、油菜、茼蒿、山葱，接着是茄子、辣椒、西红柿，立秋后，刀豆角和花皮南瓜也能卖了，一直到了处暑，地里的萝卜苗、胡萝卜苗又疯长开了……李老汉的菜该嫩的嫩，该老的老，一棵是一棵的样子，一棵赛一棵的精神，有一股经过风吹日晒雨淋后的茁壮劲儿。往往是，老汉刚把各样菜摆在摊上，就有人蹲下来挑拣。人们说，大田地里的菜比大棚里的味道好，各是各的味儿。

早市上，还有几家卖大田菜的，但都不如李老汉的菜好。人们认为，李老汉和婆婆两个人一副笑眉眼，买不买菜，对人都是笑呵呵的，有时，已经称好了，还会再搭上三棵两棵。可别小看这三两棵不值钱的菜，它会让人顺心开心。这样，李老汉菜摊子上的菜就卖得好、卖得快。

一个早上，李老汉和婆婆刚把菜摊摆好，有人就蹲了下来，还没问价，手上已经抓了一把菠菜。菠菜称好了，二斤，五块钱。客人掏出手机，问李老汉要“码”。李老汉却拿不出“码”。一旁的婆婆急得在菜堆里找，在包里翻，就是不见那个系着一根蓝色带子的“码”。老汉却不急，笑呵呵地说，今个忘牵“马”了，给现金吧。

买菜人就把挑好的菜放下来，嘟囔了一句，哪有现金啊。站起来，走了。

现在的人，尤其是年轻人，哪个出门带现金？买一块钱的东西，用手机扫码，买三十五十成百上千的东西也是用手机扫码付款。

老汉要现金推走了好些个顾客。婆婆不乐意了。婆婆说，“码”呢？“码”呢？你把“码”藏哪儿了？

老汉却咬定说是忘带了。

婆婆不信，气咻咻地说老汉耍啥花招哩？婆婆说，你是想把菜再背回去？

老汉铁青着一张脸不说话。

货卖一张皮。何况他们的菜都是青菜，到了下午就不那么水嫩了，谁还愿意买呢？婆婆叨叨着让老汉把“码”拿出来，老汉却嫌婆婆心急，他悄声劝道，还早哩，买菜的人多着呢。

老汉不愿让人扫码付款。

老汉想收现金。

原来，收款码是孙媳妇的。老汉和婆婆没有智能手机，他们用的是只能接打电话的老年手机。

老汉第一天摆摊时，旁边的人就提醒他要弄个“码”。老汉思来想去不知要谁的“码”，要儿子的吧，儿子好喝酒，钱打在他手机里，喝了咋办？儿媳妇倒是不乱花钱，可是太抠，一根柴棒子拿到她那儿，你再休想拿出来。那要闺女的“码”？人常说，闺女是父母的小棉袄。闺女跟父母贴心，家长里短，啥话都能说，一分一厘也好张嘴。可婆婆不同意，说要是让儿媳妇知道了，会有意见。

思来想去，老汉要了孙媳妇的“码”。孙子去年结的婚，孙媳妇在镇上蛋糕店打工，隔几天就会给老两口带回三五块蛋糕啦、一小包酥饼啦，说是自己做的，让爷爷奶奶尝尝。老汉心说，把钱打在孙媳妇手机里，她肯定不会乱花。用孙媳妇的“码”的第一天，老汉算了，码上存下了35元，手里收下的现金只有八元。回家见到孙媳妇，孙媳妇喜滋滋地夸爷爷奶奶会卖菜，半天就挣下三十多元钱。孙媳妇问，是眼下把钱给他们，还是攒多了一起给？

老汉和婆婆一听这话，都不好意思叫孙媳妇马上给钱，都说不急不急，等攒多了再说。

可是，几天过去了，孙媳妇都没给他们钱，见了他们，只是说忙，说闲了到银行取下钱再给。老汉和婆婆也就不好意思催了，心里呢，却是真的有些急，他们指靠那点儿钱买油盐酱醋、走人情礼往的啊，还有头疼脑热的药，也指望卖菜的那点儿钱。

这样，老汉卖菜时就先问人有没有现金，没有现金了，才让扫码，而这天早上，老汉干脆把“码”收了起来。可是，眼看着太阳走到头顶了，菜还没有卖多少。

趁摊子前没人的时候，婆婆叫老汉把“码”拿出来。

老汉还是不愿意，要再等等看。

婆婆悄悄说，往常孙媳妇手机上三元五元不停地进，这半天了，一分钱也没有“叮当”，孙媳妇问起来看你咋说！

咋说，咋说？人家都给的现钱嘛，我有啥法？

老两口正吵着，过来几个买菜的媳妇，竟然都给的现金。她们说，知道你要现金，为了买你的菜，我们专门拿的。

老汉把钱递给婆婆，嘿嘿笑，看吧看吧，人家都爱买咱的菜，就会给咱现金。婆婆白了他一眼，接了钱，没说话。老汉就又笑呵呵地叨叨，人常说，酒香不怕巷子深啊。

正收摊，孙媳妇满脸通红地跑来了，说今天换岗，正好有工夫去了趟银行。说着塞给婆婆一个鼓鼓囊囊的银行信封。怕二老着急，我先把钱取回来了。婆婆捂着孙媳妇的手，白了老头一眼。老汉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