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维萍

沿着时间的线索追寻，每栋建筑有着独属于自己的命运轨迹，通过时间的魔术手，建筑拥有了使用功能以外的价值。《建筑养成记：建成后纪实》（以下简称《建筑养成记》）探讨的是建筑的命运问题。作者布兰德通过讲述普通建筑的故事，带领读者看到不同建筑在世间的遭际、命运的流转。

在以往的认知里，建筑属于空间艺术，关涉建筑的认知都局限于空间范畴。《建筑养成记》让人从时间维度上重新思考建筑的意义。作者布兰德拉开时间的横轴，让读者向左看向过去，亦向右看向未来，他以“重现”摄影的方式，用同一建筑不同时间点拍摄的照片作为对比，感性地向人们展示了几百年间不同建筑的变化状况，让建筑本身讲述诞生于世后的不同命运，从而整体性地反思建筑问题。

时间带给世间万物的意义是变化。即便是看上去沉稳且凝固不动的建筑，在时光之河里也处于不断变化之中。“老化是持续发生的，新旧建筑都如此。”“建筑一直被变化的文化潮流、变化的地价以及变化的用途塑造着、重塑着。”“有三种不可抗拒的力量不断摆布着建筑：技术、金钱与时尚。”无论是公共建筑、商业建筑还是居住建筑，从其诞生的那一刻起，都无法逃避被改变的命运，有时光的雕塑，有人为的因素。所有建筑在存世的时光里，被各种不可抗拒的力量影响着，被渐进式地改造着，不断地成长与变化。

观察这些建筑变化的命运，留给读者的思考空间也在不断延展：是什么使建筑历时历世后让人更喜爱或不再为人所爱？如何在创造建筑物之前就预留建筑的成长空间？各种风格形式在时间之流中有何意义？如何让建筑获得长久的文化价值？

从时间维度重新认识建筑，建筑不再只是面向未来求新求变的单个建造物，而是可以统一在时间链条上面向过去寻找价值，面向未来寻找可持续性的建筑体系。

从时间维度去思考建筑，建筑就有了诞生、成长、变化与成熟的过程，这种视角的转变使建筑仿佛成为了有机生命体。建筑师是愿意把自己的建筑“栽植”为存活时间短暂的草本还是将其建造为长久生存的木本？这种时间角度的思考无疑会改变建筑师们的设计理念，使他们在建筑设计之初就将更多的因素考虑进去，如何让建筑存世更长久、如何让建筑更容易更新等问题可以成为预先被考量的因素。现在，建筑的平均寿命只有70多年，但是如果在设计之初的材料选择、施工设计上有所考量，房屋建筑寿命至少可以达到300年，甚至有些能够达到1000多年。

过去、现在、未来，把建筑物纳入历时性中，甚至纳入到整个城市规划、生态环境等大系统中进行考量，建筑物就不再只是建筑师个人风格、理念、喜好的标新立异之作，而是成为城市规划、环境建设、生态系统等整体的一部分，这时的建筑，不仅是空间上的整体设计与管理，也是时间上的整体设计与管理。有了这样的理念，建筑就从建造艺术转变为“建筑全寿命周期的设计科学”。

“建筑全寿命周期的设计科学”的理念，使建筑获得新生。这种理念上的转变，带来的是建筑师建筑观念的全面转变——从过去关注单体建筑的建造问题向注重长期责任和具有持续适应性转变。建筑师会重新思考是否要追随时尚潮流、如何预留建筑的成长空间、建造材料是否耐久、如何长久保证工艺品质等问题。

作者布兰德认为，老建筑获得新价值的众多方式里，最常见的就是“适应性再利用”。这种方式备受建筑保护者的尊重和推崇。当一栋按某种功能设计的建筑，被用于完全不同的用途时，建筑的价值得到了升华。

近年来，在我国通过改造获得了新价值的老建筑越来越多。在我所在的城市，有工厂旧车间改造成了工业博物馆，有老仓库改建成城市书房，也有百年历史的老公馆变身成古色古香的特色酒店……记得有次去看艺术展，本以为是在美术馆，却被引领着来到市中心的一片老旧居民区里，那里隐藏着的一处荒废很久的百年老建筑，被几位艺术家改造成了艺术展览、文化交流之地，古旧的木质架构、老式的青砖建筑以及岁月营造的艺术氛围让人有无意中碰到桃源的惊喜。

“是什么使一栋建筑令人喜爱？”布兰德在写作《建筑养成记》这本书时问过很多人，美国缅因州一个13岁的男孩给出了最为简洁的回答：“岁月。”布兰德写道：显然，一座建筑越老，我们就越尊重和喜爱它，因为它显而易见地成熟，人们为它花费心思——磨去棱角的砖、磨损的楼梯、斑驳的屋顶和繁茂的藤蔓。

这与我们一段时间里追求新建筑——全新的材料、全新的设计、全新的装修的时尚潮流不同，新城、新路、新房终将不断成长、不断成熟、不断变老，时间将在这一切的“新”上留下岁月的痕迹，而当时尚风潮平息，什么才是具有真正价值的建筑将成为重新反思的问题。

建筑因为岁月而获得特殊意义，就像一首曾经反复吟唱的老歌、像一位声气相投的老友、像生于斯长于斯的老家那样，经过岁月的沉淀，将被重新认识与感知。什么样的建筑，能让人在与它共同经历了风雨后，仍能藏于内心，不断怀想？这本书留给所有人的问题还有待岁月来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