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海燕
震星那句话刚一出口,他爹就变了脸,吼道,门儿都没有!他娘正纳着鞋底,被他爹的吼声吓得一哆嗦,被针扎了手,疼得倒吸一口气。
爹,震星喊了一声,我想……
你休想!他爹堵住震星没说完的话,甩袖子走向门口,被门槛绊了下,一个趔趄闪了出去。
娘,震星又喊了一声娘。他娘把一条麻线绳从鞋底里拽出来,抬头看震星。他娘叹口气,星啊,你这想法真的很荒唐,别说你爹,娘也想不通。明个儿回吧,别惹你爹生气了。
这天,娘没熬夜做活计,早早躺进被窝,闭着眼睛。震星望着娘,他知道娘没睡,娘只是躲着不想跟他说话。娘心软,可能是怕他的软磨硬泡,最后像以往那样,无条件地支持他。震星轻轻推开房门来到外面,门口树墩子那儿,红色的烟头一闪一闪,爹的身影像树墩上戳着的一块黑色石头。
爹坐的那个树墩子,原是一棵老槐树,爹说树龄七十年了。震星考上大学那年,为了给他凑学费,爹把树放倒卖了。那个夜晚,爹和娘坐在大树下,娘抚摸着树干说,真舍不得,我来你家相亲那天,这棵树下坐着好多人乘凉,俺爹说这棵树好,树冠如盖,树大好乘凉啊。爹摸着树干说,我也舍不得,每天一睁开眼睛,就能看见它,都习惯了,把它放了,大门口就空了。不过咱儿子有出息,成了这五沟八岔唯一的一名大学生。为了儿子,必须舍得。娘说,放倒了,在它旁边再栽一棵。爹说,不栽了,咱俩活不了七十年了,儿子走出去,也不能回来了。爹说完这句话,他们不再说话,就那么坐着,坐到很晚。一晃七年过去了,这个树墩子,爹还一直留着。
震星深吸一口气,向他爹走去,他闻到了一股老旱烟的呛人味儿。
震星坐到爹身边。爹,给我卷支烟。爹没看他,指了指身子的另一边。震星看到了爹卷好的几支烟,他拿起一支点燃,一口吸下去,呛得一阵咳嗽。爹一语双关地说,别逞强了,这不是你能抽的烟。
震星说,爹,那年我考出去,为了我的学费,乡亲们连几块钱都拿出来了,我想用所学的知识,改变这里,让你和娘还有所有的乡亲都过上好日子。
我以为你一定会留在城里,又是当学生会主席,又是入党,又考上了研究生,好不容易盼到你毕业,那么多家单位要你,我跟你娘乐得好几宿都没睡着觉。哪承想,你还要回咱这山旮旯里来。村里的年轻人没上大学的都离开村庄去城市打工了,你一个念了大书的却要回来,你念书不是白念了?听爹的话,回城去,挑个好单位,好好工作吧。震星爹说完,看着震星,眼里充满了期待。
爹,我想在咱这块土地上有所作为。
在这块疙疙瘩瘩的土地上有啥作为?
爹,你不知道,咱这儿的土质最适合栽植大樱桃了,樱桃好吃,上市早,经济效益特别可观,三五年就能改变咱这儿的面貌。震星爹的两只眼瞪过来,震星权当没看见,爹,你就支持我吧。
我跟你娘供你念书就差砸锅卖铁了,是为了让你再回这个山旮旯吗?你这是要气死我!震星爹气得一跺脚,撂下震星,回屋去了。
第二天早上,震星睁开眼,感觉头晕晕乎乎的,他知道是昨天晚上睡得太晚的缘故。爹娘已不在屋子里,他掀开锅盖找吃的。锅底温着一碗白菜汤,旁边贴着两块饼。震星吃完去自家地里找爹娘,几块地都找遍了,也没找见。震星知道,爹领着娘躲了,就给他留下一顿饭,意思很明白,让他吃完走人。
震星给爹娘留下一张字条,离开了家。
半个月后,一辆小轿车停在那个树墩前,震星从车上下来,随他一起来的是县里主管农业的领导,还有村党支部书记,一行人走进震星的家门。起初还能听到震星爹说不同意、不可能的话语,嗓门挺大,一副不听劝的样子,后来声音就小了,最后听震星爹说,我给这小子两年时间,他干不了,就回城里上班去。震星说,就两年。干不好,我自己走人。两个小时后,爹娘和震星一起送走了客人。
震星和爹还有村书记三个人,走在田野里。震星指指点点,村书记点着头,爹虽然皱着眉,也点着头。
第五年,这片疙疙瘩瘩的土地上,长满了樱桃树。樱桃树开花了,花朵簇簇相拥,密密麻麻,煞是好看。花落坐果了,果实由小到大,由青变红,然后就是漫山遍野像挂满了红红火火的小灯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