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暑之热

辽宁日报 2022年08月03日

李 洽

在经历了近两个月的雨水洗礼后,岭南进入了盛夏,大地就如同一个大蒸笼,即便是在清晨时分,稍一举手投足便已大汗淋漓,更不用说阳光直射、热浪灼人的正午了。而入夜之后,虽然会有些许凉意,但依旧挡不住盛夏带来的燥热。随着大暑节气来临,气温也随着盛夏最后一个节气的到来而到达巅峰。

最早记载大暑的是《逸周书·周月解》,该书载道:“夏三月中气,小满、夏至、大暑。”《月令七十二候集解》的解释是:“暑,热也,就热之中分为大小,月初为小,月中为大,今则热气犹大也。”大暑正值中伏,天气晴朗时万里无云、骄阳似火、酷热难耐,而若遇到阴雨天更是多了几分令人压抑的闷热。古人没有温度计量概念,在气象记录中,常用大热如焚、热如熏灼、墙壁如炙等比喻来形容大暑之炎热程度。

我的童年是在南方巷子里的老宅度过的,老宅屋后有一口水井,大暑前后,每到酷热难当的中午,父亲总会带着我,拎着水桶和毛巾,来到水井边,用井旁绑着长绳的铁桶打上一桶冰凉的井水,倒在自带的水桶中。其实,来到井边之后,就已经感觉有阵阵凉意从井口溢出,而在井水倾倒转移的过程中,溅起的水花沾在手臂上、脚踝上,皮肤的局部就突然刺凉几秒。当毛巾完全浸润于冰凉的井水之后,用没有拧干的毛巾洗脸、洗头、擦身,在短时间内肆意感受着大自然恩赐的冰爽,让人欲罢不能。

大暑时节,南方很多地方有着吃“仙草”的习惯,仙草又名凉粉草、仙人草、草粿草,是一种用仙草熬制的消暑小食,由于食用方便,价钱便宜,适合时令,深受老百姓的喜爱。

炎炎夏日,最喜欢听到的便是那一阵阵清脆的“锵锵锵”的声响,因为这是卖“草粿”者发出的“无线信号”,这个声响是他们用铜勺子敲击瓷碗发出的,它与蝉鸣声、树叶的摩挲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夏季特有的交响曲。

那时候,卖草粿的阿伯戴着草帽,顶着烈日,脖子上挂着毛巾,推着一辆小板车走街串巷,车上放着装草粿的陶瓮,卖时用铜勺从瓮中刨出一层黑不溜秋的草粿放入瓷碗,撒上白糖粉,再用勺子将碗中草粿和糖粉拌匀后递给顾客。听到“锵锵锵”的声响时,大家便纷纷抓起零钱涌进小巷,路过的人们也都停下来吃上一碗草粿。

小时候和玩伴吃草粿,我们既不需要凳子,也不需要勺子,站在路旁端着瓷碗,用嘴吮吸着碗中的消暑美味,十几秒钟便能吃完,在沁心润肺的享受之后,盛夏带来的暑热便褪去了大半。

对于大暑之热,古代的文人雅士不吝笔墨,我们于大暑时节吟读这些作品,会有一种穿越时空、感同身受的代入感。曹植在《大暑赋》中写道:“机女绝综,农夫释耘。背暑者不群而齐迹,向阴者不会而成群。”大暑让耕男织女不得不寻地纳凉、暂避暑热锋芒。“大暑运金气,荆扬不知秋。林下有塌翼,水中无行舟。”杜甫笔下的大暑火盛金微、尚无秋意,人与物皆困于暑热。“蕲竹能吟水底龙,玉人应在月明中。何时为洗秋空热,散作霜天落叶风。”黄庭坚于大暑中听到悠扬美妙的笛声,感觉如临清泉、如入广寒、如清风拂面,一扫暑热之难耐。“人情正苦暑,物怎已惊秋。”司马光道出了大暑时节人们受到的暑热之苦,也揭示了初秋将至的必然规律。

童年的我们对于大暑的到来是欣喜的,因为小伙伴们又可以肆无忌惮地玩水、捕蝉,吃消暑美食了。如今已近不惑,我却怕起热来,大暑时节只能躲在空调房里保持身上的凉爽。正如有作家写的那样:“在快乐的童年里,根本不会感到蒸笼般夏天的难耐与难熬。唯有在此后艰难的人生里,才体会到苦夏的滋味。”

大汗淋漓之人心绪容易浮躁,我的人生虽不算艰难,但终归有过挫折与落寞,如今处于大暑之中,除了物理消暑之外,我更习惯于从书香之中觅一方清凉。读书而心静,心静而自凉,之后再回过头重新审视一遍这漫天的苦热,懂得了“它不是无尽头的暑热的折磨,而是我们顶着毒日头默默又坚忍的苦斗的本身”,懂得了“苦热皆为历练,来日自有甘甜”,懂得了清凉与丰收就在前方不远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