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李锴

转眼间，谷雨已至。突然想起，若是在老家，这个时候，姥爷早就开始为接下来的农耕做准备了，儿时的记忆又雾蒙蒙地洇在眼前。

4月，卖谷雨贴的摊位渐渐多起来。姥爷领着我，晃悠在春意正浓的集市上，不绝于耳的叫卖声使得气氛逐渐升温，将人间送入下一个季候。姥爷的目光锁在一张张形态各异的谷雨贴上，指着其中的图案给我颠来倒去地讲解，一句句生动的农谚就这样越过时间一直记到了现在——“谷雨三月中，蝎子逞威风。神鸡叨一嘴，毒虫化为水。”

印象最深刻的是姥爷最终买下的那张谷雨贴，竖排的“敕令”二字有着山峰般的千钧威严，一只猛虎似从“敕令”山上奔啸而下。右上方的熊熊火焰环绕着“雷”字，下方的钟馗目光如炬，黑髯飘动，左手高举，右手托起法器，仿佛正在施法降妖。钟馗脚下便是姥爷念叨过的“五毒”。儿时哪里懂得“禁五毒”的真正含义，反倒觉得动物画得着实生动可爱，贴在门上也算好看。

姥爷在木门上抹糨糊，我踮着脚擎着谷雨贴抬头望，不自觉脚步也跟着往前挪了过去，“吧嗒”，雨点大的糨糊滴在了我的额头上，姥爷赶忙弯腰想帮我擦掉，手还未及落下，便哈哈大笑了起来：“妮子也跟钟馗爷一样，有三只眼啦！”我探头往墙边的水缸里望望倒影，又展开手里的谷雨贴瞧了又瞧，也跟着笑起来。在笑声中，一张谷雨贴颤颤巍巍地落在了门上，照着姥爷的心愿，护佑整年的富足安康。

姥爷把早就备好的铜香炉找出来，还有一小捆香，一起放在墙角晾晒，谷雨当天，用来祭祀仓颉。我在课本上学过仓颉造字的故事，奇怪地询问姥爷，没上过学的姥爷为什么要祭祀造字的仓颉。姥爷弓着身，手里的活计没有停下：“对啊，仓颉造字立了大功，黄帝赏他金银，他都不要，你猜他要啥？”我摇摇头，等待姥爷的答案。“他啊，就只要老百姓五谷丰登。结果第二天，天上就下起了谷粒雨，那下得比大雨还急哩！”我努力地想象着谷粒雨的画面，只听姥爷又说道：“姥爷要给仓颉问个好，他保佑老百姓五谷丰登，咱得感谢人家呐。”原来，姥爷不是在索取庇护，而是作为农民感恩于仓颉。尽管这是缥缈的传说，但姥爷赤诚的感恩却是实实在在的。

姥爷盼望的阳光，从东边的天空一点点地挪动，抚过院子里的红瓦屋顶，抚过高大的银杏树、斑驳的铁犁，还有慢悠悠嚼着草的老黄牛，最终照在姥爷身上。透过这束阳光，我仿佛看到同姥爷一样的无数农民对风调雨顺的渴望，这是亘古至今，农人在“雨生百谷”的节气里最大的心愿。

如今，几十年过去，和姥爷一起过谷雨的一幕幕又重现眼前。今年谷雨时节，春雨连下了几日，若亲爱的姥爷还健在，这时的他应该背着手，在集市上挑选合心意的谷雨贴了吧，抑或是祈盼着风调雨顺、雨生百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