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的好时代

辽宁日报 2022年04月27日

韩文鑫

在一个地下室,我偶然地和三箱“世界文学百部名著”相遇了。把它们搬出来,摆在局促的杂物中间,揭开纸封,经年的尘土与未曾清理的纸末飞腾起来……不出所料,这些书只开了一次箱,一本也没有上架过。

都是文学名著,就不列书目了。抽出其中的《尤利西斯》,简单翻看,没有《序言》,也无《后记》,译者和出版社的名字倒是有,但没看到版权页。随便翻看几页,不断出现错别字。装帧很好,硬皮、套装、线订,制作上下了功夫,但内容实在无法卒读。

购书是与文化相关的事,把一套没有版权页,译者和出版社都不靠谱,装帧奢侈的书买回来,装装门面都没做到,我想,这背后,有着丰富、生动、鲜活、复杂的心理信息。也许它反映了大众读者与“文学名著”的某种关系问题。

读名著是必需的吗?当然不是,和柴米油盐酱醋茶比起来,不那么必需。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精神生活是第二位的。

对于智慧的人类来讲,精神生活有着各种各样的丰富性。《世说新语》:王孝伯言,名士不必须奇才,但使常得无事,痛饮酒,熟读《离骚》,便可称名士。挺有意思,它直指一个核心问题:读名著的目的。是为了成为“名士”呢,还是在于自身精神建设,满足内心的需要!本质问题是所富才学的真假之辩,是劳动付出与所得的辩证关系。

之所以看重译者、出版社等,是因为其与读者之间有着潜在的约定,一方负责提供准确、真实、权威的知识,一方负责提供精良、耐用的商品,读者才能享受文化产品,获得知识用以武装头脑,充实内心。

是要拥有真才实学,还是只想拥有真才实学的样子?这是态度问题。

关于态度,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结论。每每讨论读书话题,常见“缺乏阅读”的指责,比如信息的碎片化,比如外国人年均读多少册、中国人年均仅几册。其实,类似的阐述,并不是当下的阅读真相。这样的讨论不会有准确的结论,却直指一个标准:人人都应该读“世界名著”。我的一个老师曾说过,在法国,人们等公交车的时候,嘴里念念有词,那是在背诵《悲惨世界》《红与黑》那样的名著。我没有见到第二个这样的说法。孤证不立,在此存疑!

表象的东西不是本质的反映。那么,阅读的真相是什么?

从前说,书是知识的载体。今天再这么说,就不够准确。电子书、网络书都不是传统的介质。而现在,它们占据的有效份额是多少?虽然找不到权威数据,但保守估计,比重不会小于一半。

我们走进了一个技术更迭迅速的新时代。仅就阅读而言,书籍介质的新技术革命早已开始,并且看不到尽头。借助手机、平板电脑、台式机以及林林总总的阅读器,今天的阅读已不仅仅是方便、容易、唾手可得一类的词语所能说清楚的。新技术带来的传播有效性,正在改变着我们的精神世界。

而且,新技术也改变了传统的阅读方式。街上挂着耳机的行人,相当一部分是在听书。文史哲、数理化,各个学科,凡此种种。抖音里有人在讲《卡拉马佐夫兄弟》和《静静的顿河》。微信公众号发布的大量内容多与阅读有关。

《人民文学》发行100万的时候,通阅《战争与和平》的人,一定比现在少。捧着手机阅读《百年孤独》的,也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有志青年”。纸质媒介正在被新媒介所替代。一切都方便了。比如查阅,上网一搜,又快又准。今天要成“名士”,痛饮酒却无须熟读《离骚》,会使用搜索引擎就行。新技术是把双刃剑。

——这还是态度问题!

阅读的真相是,在任何时代,对阅读有兴趣的人,都在认真阅读。新技术的便捷性,使阅读群体壮大了。今天的阅读者要比从前多,要比想象的多,远不像“九斤老太”说的那样:一代不如一代!阅读方式多样化了,线上平台的各种读书会、阅读会、朗读会,“全民阅读”正在实现之中。

囊萤映雪、凿壁偷光,头悬梁、锥刺股已不能想象,汗牛充栋、案牍劳形也已成为历史。今天的阅读,有时间即可,随时随地。主动能读,被动也会读。当我们煞有介事地对阅读做审视状时,总会不大适应,就像习惯了游泳池后被投进大海。今天在阅读的海洋中潮头弄浪,游泳池里练就的那两下子,远远不够。

当下是阅读最好的时代,谁能提出有说服力的异议呢?

中华民族有着几千年的“集体阅读”习惯,这是每个人不自觉地在享用的古老传统。深度研读过《论语》的人,在大众读者中占比不会很多,但是,用过“学而”“子曰”的人,不在少数。

读书者讲书,听讲者解书,解书者用书,用书者传书,读、讲、解、用、传,文化经典历经几千年的消化吸收,纳入我们的文化机体中,以细胞、分子、原子的形态进行运动,以基因的形态在发挥作用。中华传统文化就是沿着这个路径,深入一个民族的脑髓。一个学习者,无时无刻不在继承数千年集体阅读的文化积淀,同时也在创新更多的文化积淀,贡献给后人。

在新技术时代,集体阅读正在爆炸式地生产和沉淀着阅读成果。所缺少的,是调整创新“读、讲、解、用、传”方式的明确意识和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