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秀丽

踏上火车的那一刻，山根摸摸贴在胸口的衣兜，心想这次出门花了将近一个月的工资，春兰如果知道一定会骂他个半死。但是他顾不得那么多了。早就应该带春兰她们娘俩出来了，以前总想着多挣点钱，可是，钱哪有挣足的时候啊？山根懊恼地捶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儿。

山根在滨城打工已经好几年了，一年才回家一次。他总觉得来回跑把钱花在路上不值当，又不是不回去了，有那钱买点实用的东西才是正经事哩。

快过年的时候，山根回家，从包里一样一样地往外掏东西，看着眼睛发亮的春兰和蹦跳着的小美，山根心里美着呢！春兰头上别着红发夹，穿上新衣服，和城里的女人一样美。

“滨城的海大不？”

“大着哩，看不到边儿。”

“比咱镇的水库大？”

“有一万个水库那么大哩！”

“去年雨下得大，水库放水把地都淹哩，吓死人哩。那海要是发大水不得把城市淹没了？”

“淹不了！下再大雨也没事！”

“为啥没事？”

“海大着哩，海就是大水。”

“海真好。”

“海当然好。”

“我想去滨城看海，看看有一万个水库那么大的海。”

“好啊！有空了，我领你和小美去看海。”

过完元宵节，山根就想回滨城，但是春兰的鼻子老是流血，山根只能暂缓回滨城。

山根带着春兰去镇医院。路上，春兰问：“海真的有一万个水库那么大？”

“比那大哩！”

“我想去滨城看看有一万个水库那么大的海！”

“好，等你看好了病，咱们就去看海。”

为了春兰这句话，山根给工地老板打电话请假，他暂时不能回工地干活了，他要带着春兰和小美去看海。

摇晃的火车让山根昏昏欲睡，但是却没忘了紧紧地牵着小美的手。初次坐火车，小美感觉眼睛都不够用了，她没想到火车会这么长，座位软软的，比家里炕上铺个褥子还要软。车窗外面的景色真好看，唰唰地向后移动着。小美心里想，以前坐二大爷的马车太慢了，得多少马拉着才能像火车跑得这么快啊？

下火车的时候，天空竟然飘起了细雨，空气很凉。以前回滨城，山根总是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大包，春兰就笑他是搬家哩。“那些破破烂烂的背着干吗！也不嫌沉？”山根就笑，“女人家懂个啥，城里东西金贵着哩，啥都花钱买得多少钱？”

但是这次不是来干活的，是来看海的，山根就背了个不大的双肩包。这回春兰不会笑话他了吧？

天飘着雨，海边没有几个人，很冷清，山根牵着小美就这样静静地站着。

山根扭着头，轻轻地说：“春兰，你看，我没骗你吧，海是不是有一万个水库那么大？”

小美“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妈妈，爸爸没有骗你，海真的有一万个水库那么大！”

山根蹲下来，打开双肩包，从里面掏出一个红色的发夹，端端正正地放在露出海面的礁石上。春兰喜欢红色，山根给她戴上这个发夹的时候，春兰的脸红得比发夹还要艳丽。

在镇医院里，当大夫摇着头说来得太晚的时候，山根号啕大哭。是啊，怎么就送晚了呢？一个活蹦乱跳的大活人怎么就和绝症扯上关系了呢？

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春兰流着泪说：“你在外打工，我没告诉你。一年前我就老是流鼻血，开始时也没当回事，可是院长说这事不小，我才害怕了。但是因为闹疫情，镇养老院里服务员不足，我舍不得回家。那么多老人呢，他们离不开我，需要我照顾……”

葬了春兰之后，山根带着小美和春兰的红发夹来到了滨城海边。

“春兰，你看，我没骗你吧，海是不是有一万个水库那么大？”山根蹲着，看着礁石上那一点红，轻声说。

“爸爸你看！”

山根站起身，顺着小美手指的方向看去。海水涌上来，又退回去，带着那点点的红色，向远处漂去。

阳光从云层里洒下万点金光。山根忽然发现，小美的眼睛像极了春兰，在阳光下，也发着灿灿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