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墓出土文物与史料相印证——

朝阳在辽代是北方纺织业中心

辽宁日报 2022年03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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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有契丹特色的人物绣(内蒙古出土)。

右图为兴中府绫锦印。

缂丝金龙被 法库叶茂台墓出土,是目前发现的唯一一件缂丝织金,代表着以兴中府为中心的辽代纺织业的发达。(见上图) 丝绸也是辽对外贸易的主要货物,进一步繁荣了丝绸之路。

本报记者 吴 限 文并摄

提 要

契丹借助纵贯欧亚大陆的草原丝绸之路,与宋朝和西方各民族互通有无,开展密切的经贸交流。近年来出土的大量辽代丝织品表明,朝阳地区在辽代是北方纺织业中心。含有契丹民族特色的纺织品成为抢手货,进一步促进了草原丝绸之路的繁荣。

兴中府是北方纺织业中心

近日,记者在朝阳博物馆见到一方辽代“兴中府绫锦印”,作为辽代纺织业兴盛的重要物证,这方铜印默默地向人们诉说着辽西地区的繁华。

兴中府是朝阳在辽代时的名称。朝阳博物馆研究员周亚利告诉记者,辽、金、元时期,民族融合加剧,来自北方的游牧和渔猎民族与北上的汉族在大凌河流域进一步融合。各民族相互学习,共同发展,创造了特色鲜明的地域文化,尤其是辽代的纺织业,源于中原又呈现出契丹民族特色,在当时很受欢迎。

史料记载,契丹族早期居住在辽河上游一带。这里多山林,气候寒冷。契丹人以游牧和狩猎为主,多以兽皮为服。在建立政权之前,契丹的纺织品主要来自掠夺和回赠。据《辽史》记载,唐哀帝天佑二年(公元905年)冬,契丹首领耶律阿保机率领7万人马在云州(今山西大同)和河东节度使李克用结盟,互称兄弟。耶律阿保机赠送了1000匹战马和随军带来的上万只牛羊,李克用回赠黄金与丝绸。契丹会同元年(公元938年),辽太宗率军进入中原,掠夺了包括丝绸、书籍、乐谱、铜像、石经、法器在内的大量战利品后,返回北方。

除掠夺和回赠,还有中原政权定期向契丹纳贡丝绸。辽太宗夺取了地处中原的幽云十六州后,后晋皇帝被迫每年向契丹提供30万匹丝绸。1005年澶渊之盟后,北宋每年向辽支付20万匹丝绸,后来又追加10万匹。不过,有研究者认为,这些丝绸都属绢帛类,大部分是纱,只能用来做衣服的衬里和内衣,不适合做外套。

为了满足上层社会对高档丝绸的需求,契丹开始大力发展纺织业。

周亚利介绍说,契丹人最初只掌握简单的纺织技艺。为了发展纺织业,契丹在建立政权之初,从中原掳掠来大批纺织业工匠,安置在以兴中府为中心的大、小凌河流域,一起迁到此地的还有原渤海国工匠,因为这一地区从“三燕”时期就开始植桑种麻,盛产蚕丝。从此,这里聚集着大量的纺织手工业者,他们集中在大大小小的纺织作坊和“杂院”中,从事着各种丝、毛、麻织品的纺织、刺绣和染色工作,使这里的纺织品“锦绣组绮,精绝天下”。

《辽史·地理志》记载,为了管理纺织作坊,朝廷在上京(今内蒙古巴林左旗林东镇南)、兴中府、锦州等地设置绫锦院,管理锦工、织纤、锦绣等手工业。绫锦院高手云集,许多工人带来中原地区最先进的丝织技术,生产出来的产品专供皇室贵族、达官显要享用,朝阳博物馆珍藏的“兴中府绫锦印”就是管理绫锦院的官印。

北宋皇帝用 契丹丝绸赏赐近臣

契丹的纺织业有多发达?北宋出使辽国的使臣洪皓在《松漠纪闻》中记载:“(契丹人)善结金线,织熟锦、熟绫、丝罗等织物。以五色丝线织成袍,甚为华丽,又善捻金线织花树。”这一珍贵史料描绘了辽国境内纺织业的繁荣景象。

兴中府所产的丝绸非常精美、品种全,带有明显的契丹风格,其品质甚至超过了北宋境内所产丝绸。比如在内蒙古出土的辽代“红罗地联珠人物纹绣经袱”上,绣了一个骑马架鹰的契丹人。至辽代中期,愈来愈多具有契丹民族特点的丝绸成为贵重的国礼。《宋史·真宗纪》记载:“景德二年(1005年),帝以礼物宣示近臣……今多工巧,盖幽州有织工耳……必以所献绮帛分赐中书、枢密院。”从中可见,北宋皇帝把辽国的丝织品当作贵重物品赏赐给近臣。

近年来,辽代墓葬中出土大量的纺织品实物,进一步确认了史料的记载。

作为辽金史专家的省文物考古研究院研究员冯永谦向记者讲道,在1974年春,考古工作者在法库县叶茂台村发现了一座辽代砖墓。石棺内的契丹妇女身穿十余件华丽衣裳,有长袍、短袄、裙、裤、套裤等。这些纺织品都是用桑蚕丝织成,有绢、纱、罗、绮、锦等七大类90余个品种和规格。

其中最名贵的是以金丝入织的缂丝,这里出土的一件缂丝金龙被长2米,用金线织出巨龙图案,并衬以火珠、山水、海怪等,是缂丝中的极品。冯永谦介绍,缂丝织金是一种很稀有的工艺,目前仅叶茂台辽墓中有出土。该墓出土的其他纺织品的工艺也很有特点,有的纺织品原料丝不超过6克。“这说明辽代的纺织技术非常高超,刷新了我们对辽代纺织工艺的认知。”冯永谦说。当然,为辽代纺织品繁荣作证的不仅有叶茂台辽墓出土文物,1970年,在内蒙古解放营子辽墓出土的织锦、绫、罗、刺绣上有用“夹缬”和“蜡缬”法印染的各种花纹。

近年来,科技考古工作者通过研究,大体还原了辽代纺织及刺绣工艺的状况。辽宁省博物馆副馆长刘宁告诉记者,研究发现,叶茂台辽墓出土的“罗”,质地轻薄,丝缕纤细,经丝互相缠绞后呈椒孔状。这种罗纹罗孔分布均匀,经纬绞结点比简单罗纹组织更加牢固。这说明辽代工匠已发明了带有绞经装置的织机,并具有相当完备的纺织提花设备。

辽代的染色技术也很先进。叶茂台辽墓出土的丝织品采用了当时民间极为流行的“夹缬”印染工艺,所印织物花纹对称,图案工整,色地分明。比如“烟色泥金印花四绞罗带”,在烟色素罗上先镂刻花版再涂以金泥颜料,有金属光泽,给人以华贵高雅之感。又如“绛色印花四绞罗”为两色套印,白色为主,靛蓝做边框,颜色逾千年不脱落。在刺绣工艺方面,通过调配各种丝线,能使丝织物上的花出现“晕染”效果。刺绣的针法多以“锁绣”做边框或梗脉,以铺绒绣填花叶或花蕊,具有强烈的立体感。

进一步促进草原丝绸之路繁盛

辽国所产丝织品除满足国内市场需要外也大量出口,或作为国礼赠送,纺织品是辽与西方交流的大宗商品。根据北宋《诸藩志》记载,辽曾向16个有邦交关系的国家输出过丝织品。

冯永谦告诉记者:“地处东北与中原之间咽喉地带上的辽西地区,自古以来就担负着连接中国与东亚国家间经贸往来的重要使命。”

安史之乱后,唐朝走向衰落。在唐代晚期,吐蕃兴起占据了河西走廊,割断了沙漠丝绸之路。唐朝不得不选择草原丝绸之路与西域进行贸易往来。当时控制草原丝绸之路的是回鹘人,后分崩离析。契丹人乘虚进入,统一了草原各部落。从此,草原丝绸之路畅通无阻。以草原为腹地的辽国,一直致力于对草原丝绸之路的开发和利用,对外贸易的需求带动了辽国与西方国家、东亚诸国以及中原王朝的经贸、文化往来。

通过草原丝绸之路,辽的物产源源不断转售于中西亚地区,而西域的物产也源源不断地输入中原。11世纪,喀喇汗王朝著名诗人哈吉甫在其著作《福乐智慧》中提到:“大地裹上了绿绒,契丹商人运来了中国商品。”契丹民族建立的政权成为丝绸之路贸易的重要参与者,为东西方文化交流作出了积极贡献。

冯永谦说:“通过草原丝绸之路,西域各国的珠玉、琥珀、玛瑙、珊瑚、毛织品、乳香、金银器、玻璃器等向东传。辽国的马、牛、羊、貂鼠皮、皮靴鞋、北珠、陶瓷、青盐白盐、朝霞锦、云霞锦、绢纱等向西传。在这些商品中,以朝霞锦、云霞锦、绢纱等纺织品最受欢迎,需求量也最大。”

周亚利告诉记者,辽国以上京、中京(今内蒙古宁城县境内)、东京(今辽阳)、南京(今北京)、西京(今山西大同)为节点,构筑了连通西伯利亚、中亚、欧洲,向东抵东亚,向南通中原的交通网络。为了维护草原丝绸之路的畅通,辽国十分注重对这条交通路线的建设。沿路有专门的驿站设施,设有担任接待工作的“供亿户”,还在上京城内设置驿馆,为诸国信使和商人提供方便的住宿条件。北宋与辽在边境地区的雄州、霸州、新城、朔州等地设置了互市市场——榷场,进行贸易。

“正是这些举措,使草原丝绸之路更加贯通。”周亚利说,“契丹族建立的政权,统治疆域最大时涵盖了大部分北方草原。在辽境内,兴中府就是这条草原之路的节点,从其他四京到东京都要经过此地。从对外贸易来看,兴中府一带地处辽上京所在地,是草原丝绸之路的东端枢纽。辽与北宋、西夏进行频繁的经贸、文化交流,与丝绸之路上的各国建立密切关系,都与兴中府有关联。”

“应该说,在辽代,朝阳地区是北方纺织业的中心。正是由于辽代丝织品之多,对外贸易之盛,在客观上才促成了草原丝绸之路的进一步繁华。”冯永谦总结道。

手记:

丝织文物修复难

本报记者 吴 限

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研究员王亚蓉是纺织考古文物修复师,她师从沈从文先生。如果将王亚蓉主持或参与过的重大考古项目排排座,几乎能串起一部中国纺织考古史。中国“衣”的历史,依靠王亚蓉的纺织考古结论逐渐真实起来。

说起丝织品修复,王亚蓉说:“丝绸制品刚出土的瞬间,很容易‘见光死’。”

王亚蓉就曾遇到过如此惊险的经历。法库叶茂台辽墓出土的一件有机织物,刚出土的时候是碧绿色,不一会儿就变得枯黄,稍微一动就风化、粉碎。囿于当时技术的局限性,她心痛不已。今天我们在博物馆欣赏那些辽墓出土的织锦上美丽的花草纹、繁杂的缂金图案时,可曾想到过当年王亚蓉修复它们时的胆战心惊?

王亚蓉告诉记者,纺织考古从工作步骤上大体分为三步:第一步考古现场提取,第二步实验室清理保护,第三步后期研究。每一步的工作都不能有丝毫马虎,因为纺织考古工作者面对的不仅仅是一件没有呼吸的死物,而是我们的祖先留给我们的宝贵文化遗产。

王亚蓉不无感慨地说,提取墓中纺织品的时候,那些穿在墓主人身上的丝织品,在考古工作者手中一层层剥落,上千年的历史就从他们与古物面面相对的时间里快速翻过。那时候她好像所面对的早已不是一堆毫无生气的纺织品,而是千年前生活在这片土地上和我们一模一样的一群人,他们也曾是在这明媚的春光里肆意宣泄着岁月的美好。

听着王亚蓉的话,我在想,也许只有王亚蓉这样的考古人,才能感受得到这种浪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