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郭 平 文并摄

提 要

唐朝初年，辽东曾发生过一场令唐朝将士振奋骄傲的大战——平定辽东之战。我省考古工作者清理、发掘了这一时期大量遗迹，考古文物与史料相互印证了这段历史。特别令人惊喜的是，在发掘整理朝阳地区的唐代墓葬时，考古工作者找到了墓志，看到墓主人挥刀上阵，建功立业，并因此成为家族荣耀的历史，进一步印证了史料的记载。

反复出现的“贞观十九年”

墓葬是一个时代具体而生动的记录和反映，在省博物馆“古代辽宁”展厅，展出了两件出土于朝阳黄河路唐墓的武士俑。其中一件眉头紧皱，怒目圆睁，大耳有轮，八字须上卷。左臂曲肘叉手掐腰，右臂曲肘握持于腹前。二俑皆身穿战袍，生动地再现了威武的唐代武士形象。

在唐代，朝阳被称作柳城，是大唐边关重镇营州的治所，这里已出土唐代墓葬百余座，有明确纪年的墓葬14座。

人们判断墓葬年代的最直接依据便是墓志。鲁善都墓志发现较早，于1976年出土。墓志记载，鲁善都在国家用人之际，“投笔弃书披甲，申定远之略，贞观十九年征辽”并因功受赏。

1990年，考古人员在朝阳重型机械厂又出土一方墓志，这便是王德墓志，记述了王德从军出征，因为能够出谋划策，攻拔坚城，被授予上骑都尉之职。

2003年，考古人员在朝阳市纤维厂清理了17座隋唐墓葬，其中5号、8号、9号墓各出土墓志一方，墓主人分别为孙忠、孙则、孙道，证明这里应该为孙氏家族墓地。省文物考古研究院课题考古部研究员卢治萍曾经对这三方墓志进行过专题研究，确认孙道、孙忠、孙则是孙氏家族中的两代人，他们都参加过平定辽东的战争。孙道为父叔辈，孙忠、孙则为子侄辈，其中孙则墓规模最大，出土文物最丰富。

孙道卒于隋大业十三年（617年）。他的事迹比较简单，因军功“声蔼黄龙，威震玄菟”，授燕郡沙城县主簿。记者了解到，隋朝的玄菟故地正是辽东割据部族的政治中心。孙道因为在隋征辽东过程中表现英勇，加官进职。

在孙氏家族墓中，孙则的官职最高，他最后的职位是松漠都督府长史、加授明威将军本府折冲都尉，官职为从三品。他的墓志中有：“至十九年，扈从东行为左二军总管，于时躬先士伍，亲决六奇，攻无所守，战无所拒。诏授上柱国沔阳县开国子，赏物四百段，口一十五人，晋爵为公，食邑五百户。”

“十九年”，指的是唐贞观十九年（645年），正是唐太宗亲征辽东之时。在征讨中，孙则身先士卒，所向披靡，建立了骄人的功绩。

孙忠与孙则是同辈人，墓志中记述他参加了另外一次征伐辽东的战争。墓志中记有：“时岛夷不静，辽碣榛芜。君与营州都督程名振共领骁雄……直指虏庭；珥鹖长驱，横奔寇室。遂使稻粱漠漠，三韩罢剪获之心；叶□（此字无法识别）油油，五奴无遗粒之望。”

卢治萍考证，“岛夷”“辽碣”都是指辽东，“三韩”“五奴”指的是割据辽东的部族。结合《资治通鉴》记载：“六月，营州都督兼东夷都护程名振、右领军中郎将薛仁贵将兵攻……拔之，斩首四百余级，捕虏百余人……名振以契丹逆击，大破之，斩首二千五百级。”于是，卢治萍得出结论，孙忠跟随唐代名将程名振出击辽东，建立功绩。

2014年，在朝阳市文明路发现4座唐代古墓，出土了一方墓志，这便是刘祖墓志。墓志上再次出现“贞观十九年”：“贞观十九年，鸾驾东行，兴师问罪。公鸾繁弱而开羽，纵刚桂以腾星，摧却月于辽城，陷阵云于驻跸。”刘祖追随唐太宗东征，因功被授予上柱国滨海校尉。

这些墓志及拓片如今多数陈列在省博物馆一楼“中国古代碑志”展厅当中。

省文物考古研究院党总支书记、副院长、研究员李新全说：“平定辽东是隋唐几代人的心愿，墓志记载的正是那些浴血奋战的将领在战场上取得光宗耀祖，流传后世的辉煌业绩。”

隋唐两朝帝王的志向

李新全说：“割据辽东的部族势力在魏晋南北朝时期壮大，他们通过蚕食周边弱小部族来扩充地盘和人口。”当中原王朝强大时，他们称臣纳贡、态度恭顺；当中原有事或闹纷争时，则乘机入寇劫掠。

即使如此，在魏晋南北朝时期，辽东割据部族也多次受到沉重打击。现藏于省博物馆的“毌丘俭刻石纪功碑”碑虽残破，但包括国学大师王国维在内的众多学者对碑记进行全面考证，印证了《三国志》中的记载：“（魏）正始（240年-249年）中，俭……督步骑万人出玄菟，从诸道讨之……俭遂束马悬车以登丸都……六年，复征之……至肃慎南界刻石纪功，刊丸都之山，铭不耐之城。”记叙的是曹魏大将毌丘俭于公元245年、246年两次东征，击败辽东割据部族，使其40多年内不敢扰边，并且频频纳表称臣。

另一次发生在东晋咸康八年（342年），燕王慕容皝征讨辽东割据部族，《晋书》载：“大败之……明年，钊遣使称臣于皝，贡其方物。”

隋统一中原之后，周边部族纷纷纳表称臣，然而辽东割据部族公然反对，因此从隋文帝开始，就发动了平定辽东的战争。589年，隋文帝派他的小儿子杨谅统领30万海陆大军出征辽东，无果而终。其后，隋炀帝三征辽东，连遭败绩。对于隋炀帝统治后期的昏庸腐败，历史已有定论，但是在其亲征辽东时留下了一首诗，却能反映他要一统山河的雄心。诗名为《纪辽东》，写道：“辽东海北剪长鲸，风云万里清。方当销锋散马牛，旋师宴镐京。前歌后舞振军威，饮至解戎衣。判不徒行万里去，空道五原归。”隋炀帝连年征战使隋朝数百万人丧生，激起国内起义浪潮，断送了江山。

唐朝统一中原之后，唐太宗李世民亲征辽东，也留下一首诗，名为《辽城望月》，其中写道：“玄菟月初明，澄辉照辽碣。映云光暂隐，隔树花如缀。魄满桂枝圆，轮亏镜彩缺。临城却影散，带晕重围结。驻跸俯丸都，伫观妖氛灭。”在千古一帝的眼中，辽东割据部族只是一团妖气，必将灰飞烟灭。

多次东征，取胜即回

显然，初唐时期平定辽东奠定了大唐盛世的基础。具体到征战中，与隋朝动辄出动数十万、上百万兵马却丧师辱国不同，唐朝东征表现出更多的是斗争谋略和当时的民心所向。

首先载入史册的是贞观五年（631年），唐太宗派遣长孙师出使，毁掉辽东割据部族用隋朝阵亡将士尸骨筑成的尸骨塔。

此后，唐太宗一直等待时机。贞观十六年（642年），辽东割据部族发生政变，权臣控制政局，并且不断攻掠周边部族，受害部族纷纷请求唐朝平叛，唐朝决定出兵征讨。

贞观十九年二月，唐太宗亲征辽东。辽东道行军大总管李勣暗渡辽水，攻克盖牟城（今抚顺市内）“得户二万，粮十万石”；刑部尚书张亮率水军横渡渤海，攻克沙卑城（今大连金州境内）“虏其口八千”。此后大军围攻辽东城（今辽阳市内），唐太宗亲自督战，一举而下，“获胜兵万，户四万，粮五十万石”，附近城主投降。

这次东征止步于安市城（今海城市南）。当时，辽东割据部族派5万人来援，唐太宗用计设伏，斩2万余人，余部投降，但是北方无霜期短，受寒冷天气的影响，唐军给养困难，唐太宗决定退兵。《新唐书》载：“兵过城下，城中屏息偃旗，酋长登城再拜，帝嘉其守，赐绢百匹。”连退兵都威风凛凛，足见当时唐军的士气，也从另一个侧面反映了当地百姓渴望安定生活。

对于这次亲征，如果以一举定辽东而论，唐太宗并没有达到预期目的，但就战果而言则是一场罕见的胜仗。《资治通鉴》载：此战拔玄菟、横山、盖牟等十城，“徙辽、盖、岩三州户口入中国者七万人……三大战斩首四万余级，战士死者几二千人，战马死者十七八。”

更为重要的是，唐太宗于万马军中得一良将，此人便是薛仁贵。唐太宗说：“朕旧将并老，不堪受阃外之寄，每欲抽擢骁雄，莫如卿者。朕不喜得辽东，喜得卿也。”此后，果如唐太宗所言，薛仁贵成长为平定辽东的重要功臣。

研读历史，可以很明显地感觉到，唐朝大军采取的策略是多次东征，取胜即回。当然，取胜除了军中谋略、将士死战外，还有民心。辽东百姓遭受连年战乱，渴望安定生活，中原百姓更愿意看到唐朝一统山河。这就能更好地理解朝阳出土的墓志中记载的内容，正是唐朝上下齐心，将士不畏生死，才取得了一个又一个胜利。

到了唐高宗时期，先后有6次东征。唐高宗乾封元年（666年），辽东割据部族再次发生政变。那个权臣去世，儿子们开始争权，长子向唐乞援，唐高宗郑重决定出兵。经过两年多的战斗，在公元668年一举攻克辽东割据部族巢穴，彻底结束了辽东地方势力割据一方的局面，实现大唐东北部疆域的统一。

手记：

一枚金币见证东西方文化交流

本报记者 郭 平

1992年，朝阳市发现了6座古墓。

李新全和同事们发掘编号为3的墓葬。挖着挖着，土层下面出现了木灰，这是长时间埋在地下的木制品腐烂后形成的。他立即停下来，改用小铲细心清理，并且将剥出的浮土用筛子细细筛过。

这个时候，三件金器被发掘出来：一件金牌饰，一件金戒指和一枚金币。

金币的出土立即在现场引起一番讨论，由于当时可查对的资料有限，人们七嘴八舌发表看法，大部分人说它是波斯币。因为金币的正面铸有一大一小两个人物的半身像，都身披甲袍，背面有字母铭文。

随后，李新全研究发现，波斯币以银币居多，少见金币，而且可查找的资料中没有这种款式，于是他扩大搜索范围，查对与唐代同时期的其他西方国家货币。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东罗马帝国的货币中找到相近的款式，再结合铭文，确认这是东罗马帝国希拉克略一世在位时期所铸的金币。希拉克略一世在位时间为公元610年到641年，正是初唐时期。这类金币在国内其他地方也有少量出土，但是这枚金币重量超过4克，是目前国内出土的东罗马金币中最重的一枚。

研究金币上的钻孔发现，金币主人已经将其当作饰品佩戴，因此这枚金币不仅仅是货币，还被主人赋予了其他更多诸如炫耀财富、表现时尚的功能。

李新全说：“这枚东罗马金币为唐代丝绸之路所带来的东西方经济、文化交流提供了非常重要的证明。”同时它也为研究古代营州与西方国家的物质文化交流提供了宝贵的实物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