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臻青

看点

文如其名，《节庆里的故乡》梳理的是传统节庆风俗。作者黄孝纪来自湘南山区八公分村，他考索八公分村的风物人情，以四季起承转合，尽写40种节庆习俗，从大年初一的拜年、兜盘子、舞龙灯，到祈雷、祈鸟、进火、挂红传杯，一个浸润在传统文化中的故乡在他的描述中渐渐成型。就像黄孝纪所说，无论走到哪儿，只要记起那些年节习俗，故乡就在他身旁，不曾远离。

初二才是拜年的正日子

无论是就地过年，还是如期返乡，每到这个时段，故乡总是绕不过的。《节庆里的故乡》按照时间顺序，以民俗节庆纪事，围绕婚丧嫁娶、生老病死、日常伦理，追忆乡土生活的林林总总，真实地再现了八公分村的日常。

《节庆里的故乡》开篇即呈现了头初一阖家团圆的场面，灶屋里的炭火正旺，初一的早晨，八公分村家家户户都要举行传杯的仪式，俗称出行。人们相信，只有在自家举行过这一庄重的古老仪式了，才会出行大吉。灶桌圆盘摆满油糍粑、兰花根、花生、纸包糖等年货，上面用一块宽大的四方红布盖着，每个人的糯米胡子酒碗里放入两颗红枣。在焚香、点红蜡烛、放鞭炮、敬过天地之后，全家人斟酒四轮，祝词四句，句句吉祥。

与北方地区正月初一拜年不同的是，正月初一这一天，八公分村的习俗是全家团聚不外出。正月初二才是串门拜年的正日子，乡间小路上来来往往都是提着礼品去亲戚家串门的人。祭拜先祖，燃放鞭炮之后，孩子们期待的过年重头戏吃大餐就开始了。各种美食装了满满一大盘，盘子上面盖一块鲜艳的红布。不过在开餐之前，还要举行一次传杯仪式。这是湘南一项重要的年俗，尽管正月初一已经在自己家里举行过传杯的仪式，但是正月初二去亲戚家拜年时还要再次传杯送祝福。

在作者的湘南故乡，有一种礼俗叫兜盘子——给遭受委屈的孩子兜盘子，作为赔礼，予以安抚。作者小时候在村里与小伙伴们玩着玩着打起架来。打输的孩子哭哭啼啼找上门来，被讨上门，母亲就会好言劝慰，“来来来，我给你兜个盘子”。盘子里的糖、饼、花生、瓜子以及兰花根、油糍粑统统被塞进孩子的衣兜、裤兜，此时，满载而归的孩子收住声儿，欢喜地回家去了。兜盘子体现的是乡邻之间的友善情谊，以及长辈对晚辈的疼爱。

端午节，吃粽子，约定俗成。但在作者黄孝纪的童年和少年时期，除了遍插艾蒿，身上地上涂洒雄黄酒之外，端午节最重要的节俗是吃馒头，而不是吃粽子。在物资匮乏的年代，馒头也算奢侈品。端午节大清早，人们争先恐后去村口江边采摘肥大的梧桐树叶。将新鲜梧桐叶垫在高粱秆子做成的圆篾子上，当地人用自家收割的新麦子磨成粉，蒸出蓬蓬松松的馒头。不过，由于叶子渗出的汁液，出锅的不是雪白的馒头，而是颜色深暗的馒头，融合着红、黄、黑、紫四种颜色。馒头形状分为两种，圆形的是无糖的，半月形的则是红砂糖馒头。当地人更喜食糖馒头，咬一口，口齿生香，眼角含笑。

百里不同俗，此龙非彼龙

《节庆里的故乡》里记述的节庆年俗，除了我们熟悉的，还有些则是八公分村特有的。比如：舞龙灯、耍狮子，在南北方的年俗活动中都是重头戏。但此狮子非彼狮子，龙灯与龙灯也不一样。八公分村村民舞的龙灯是香火龙，是流行于郴州地区的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扎龙灯重在扎龙头，黄孝纪的父亲就深谙此道。龙头分两种，一种叫宝珠龙，一种叫瓜勺龙。扎宝珠龙时，大家先用梳理干净的稻草，扎出一个个蒜头状的“宝珠”，而后，将二三十个稻草“宝珠”组合绑扎，渐渐就形成了龙头、龙角、龙眼、龙须……瓜勺龙不如宝珠龙做工精细漂亮神气，龙的上下两颚由稻草编扎成大瓜勺状，嘴巴张得大大的。几名大汉挥舞着点燃的香火龙走街串巷，上下翻腾，火星四溅，煞是好看。舞龙与耍狮子都有新春祈福的寓意。耍狮子也分为两种，一种是耍单狮子，人数较少，大约六七个人，以表演武术为主。另一种是耍神狮子，狮子头由樟木雕刻而成，不仅表演者人数众多，还配有器乐表演，庄重典雅，颇具仪式感。耍神狮子通常会与演故事融为一体，边耍边演，颇受乡亲们喜爱。

此外，八公分村独特的民俗还包括祈雷、祈鸟。祈雷其实就是祈雨。正月二十五是湘南的祈雷节，此时乡间备耕在即，勤劳的人们祈祷第一声春雷响起，甘霖从天而降。春雷响了，意味着池塘满了，山溪满了，农事也将随着雷声的到来准时运行。在祈雷节里，家家户户都会做油菜甘沫，也就是油菜稀饭，敬雷公。有些人家也会做算盘珠子大小的米粑与油菜甘沫一起煮，既是迎接雷公爷的供品，也是当天各家的主食。祈鸟则是祈愿鸟儿远离庄稼。为了与鸟类和谐相处，当地人创造出一个祈鸟节。二月初一，乡亲们会蒸一种叫作饺粑的美食，供鸟群享用。由于掺了黄栀子水，饺粑颜色鲜艳呈金黄色。每一块都大如铜锣，为了便于鸟儿啄食，当地人将饺粑切成小块扦在小竹枝上，遍插于田埂，一边插竹枝，一边嘴里不停地念叨：“鸟公，鸟婆，不要啄我的菜，不要啄我的禾，来吃我的饺粑坨。”无论是祈雷，还是祈鸟，都体现出湘南地区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状态。有些节俗，是当地人根据生产生活的需要原创的。

八公分村不再难以辨认

八公分村所在的湖南郴州地区，历史文化遗产丰厚，昆曲、湘剧、花灯戏多个项目入选了各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不过，黄孝纪并未在书中逐项讲解非遗项目，而是将节庆民俗化为与每一位乡亲息息相关的琐碎生活，进行白描。

《节庆里的故乡》始终以情载物，以物寄情。跟随作家的叙事走向，不难发现，始终有一条思乡情感线索贯穿其中。当你轻轻拎起这一条乡情的脉络，就会发现，生长在脉络上的是传统文化细细密密的枝枝叶叶，而传统文化对于乡土本身乃至乡土文学的影响，借由《节庆里的故乡》字字句句，开枝散叶。

8年间，黄孝纪写出《瓦檐下的旧器物》《一个村庄的食单》《故园农事》等6部和故乡有关的作品。他一再回望故土，引领着天南地北的读者，一同走进那个深藏于湘南一隅，吞吐着湘文化给养，蕴藏着民间文化宝藏的八公分村。在作者笔下，这些交织着苦涩与欢愉、艰辛与希望的节庆习俗，让八公分村不再难以辨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