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红的秧歌

辽宁日报 2022年01月30日

冯金彦

红灯笼挂起来之后,秧歌就来了,在故乡,秧歌是一团红红的火。

支撑这种说法,是因为在故乡,所有与秧歌有关的活动,无论是服饰的制作、秧歌的排练还是演出,一定是在春节前后。除了北方农村习惯的冬闲之外,更重要的是故乡对年的期待与看重。年是故乡的嘉宾,像在城市里工作和学习的游子们一样,一年回来一次。故乡自然要拿出最好的礼物、最火热的活动来欢迎年。更重要的是,秧歌的热烈与热闹也与火相似,它把沉闷的冬天、沉闷的小村、沉闷的日子都点着了。秧歌给予人们的快乐是其他娱乐无法替代的,秧歌在故乡,在故乡的冬天永远是一道风景。

故乡的秧歌叫高跷秧歌,顾名思义,表演秧歌的人不是站在地面上而是踩在高跷上表演,这样表演就有难度,演员就有高度,一些原本在地面上表演的动作,一拿到高跷上就好看了,观众总是喝彩不断。高跷的高度一般在半米多高,多用坚硬的柞木与蜡木制作,工艺简单,造价便宜,用料大多来自村边的山上,制作工匠是平日下地的乡亲。

每一个秧歌队都有一个张罗事的人,这个人不但要懂秧歌,是一个行家,而且要人品好,有凝聚力,能一呼百应。早先的秧歌表演,纯粹是大家娱乐,没有一分钱的经费,队伍能拉起来,靠的是张罗事的人的人脉,靠的是张罗事的人的人品。村里张罗秧歌最好的是杨家人,听说早年间杨家的一个小子无意之中看到秧歌表演,就喜欢上了。那时,秧歌表演技艺不外传,杨家小子要想学会秧歌表演,只有偷艺。这不是一件容易事,但他仿佛就是为秧歌生的,看来看去就把秧歌的一招一式、把秧歌的精髓了然于心了。

秧歌队里,吹唢呐的人也是专门人才,是秧歌队的台柱子。一个好唢呐手,不用秧歌队表演,一曲唢呐就能把村人吹醉了。村里的唢呐手多是野路子,不识谱甚至不识字,没有约束,吹起来一副风风火火、潇潇洒洒的样子。不时还拿几个花样,引起掌声一片。

每年一过了元旦,秧歌队就开始排练了。除了在县里和乡里的比赛拿个名次,秧歌队春节拜年是不可缺少的一顿文化大餐。正月初二,秧歌队就热热闹闹地上街了,三五十人热热闹闹地奔村里的人家去。院子宽敞的人家就在院子里开扭开唱,引得村里人围观。无论谁家,听到秧歌队来了,一定要在门口放一挂鞭,表演过后给秧歌队送上几盒香烟。

秧歌队去谁家是有讲究的。

早些年,都是去村里转业和复员军人家,后来谁家孩子上大学了、谁家的媳妇孝顺老人了,也可以去扭一扭。在故乡,秧歌队去谁家拜年体现的是尊重。秧歌队里,那些平时看上去普普通通的乡亲,一踩上高跷灵魂也有了高度。

早年的秧歌队是村里办,后来,秧歌队完全是自发办,高跷、服装、道具都村里人自发想办法,谁想参加只要大家同意就行。更多时,一入冬,一个村子拉起几个秧歌队,有了竞争的味道,能组织起来多少人,拉进几个高手就看张罗事的人品和能力。高手是那些能够在高跷上做高难动作的人,会说会唱,其他的人也有自己的扮相。孙悟空、猪八戒都是孩子追逐的目标。

过了正月,秧歌队就散了。解散时,秧歌队一定要热热闹闹吃一顿喝一顿,算是庆功宴。拜年时得到的糖和烟,这个时候分一下,也不分功劳大小,每个人拿回去一份。在生活相对贫困的那些日子,拿回去的这些东西就是给老婆孩子最好的礼物,也为一个月里扭呀跳呀找到了理由。秧歌队散了,人们也回到了原本的生活中,继续把日子过成日子,在单调的黑土地上,用生命写出一点浪漫。然后,心中那一点儿秧歌的红,像是一粒小小的火星,被岁月的尘覆盖着,等待着下一个春节的风吹起一缕火苗,一丝光亮。

红红的秧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