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晓群

朱自清，1898年生于江苏海州，今东海县。原名自华。1917年他报考北京大学哲学专业时，改名自清，字佩弦。父亲朱鸿钧，字小坡，在高邮州邵伯镇做官。朱自清6岁时，全家搬到扬州定居。

朱自清6岁开蒙课读，父亲研墨润笔，把着他的手写下“清和”二字，接着写下他的名字。此后母亲教他识字，又入私塾读书。6岁时在扬州入新式学校，同时续读私塾，请中过秀才或举人的老师授课。11岁后入初、高等小学读书，16岁考入扬州两淮中学，后改为江苏省立第八中学。1916年朱自清中学毕业，考入北京大学文预班，课程有国文、文字学、本国史、本国地理、西洋文明史、英语、体操，教师有沈尹默、沈兼士、陈汉章。翌年秋考入北京大学中国哲学门，与陈公博、康白情、谭平山、徐彦之、江绍原同班，同系有许德珩、孙伏园；教师有胡适、陈大齐、章士钊、陶孟和、马叙伦、李煜瀛、蒋梦麟、杨昌济、梁漱溟，他还曾聆听杜威系列演讲。

1920年，朱自清用3年时间学完北京大学规定的学分，提前一年毕业。同年由北京大学校长蒋梦麟推荐，他与俞平伯、刘延陵赴杭州，来到浙江省立第一师范任教，从此朱自清开始了一生的教育生涯。此后5年间，他先后任教于江苏省立第八中学、中国公学中学部、浙江省立第六师范、浙江省立第十中学、浙江省立第十师范、浙江省立第四中学、上虞白马湖春晖学校。在这段时间里，朱自清结识了叶圣陶、夏丏尊、郑振铎、周予同、沈雁冰、吴有训、舒新城、胡愈之、邓中夏、朱光潜、李叔同、丰子恺、夏承焘、刘大白、顾颉刚、匡互生，还有曹聚仁、魏金枝、柔石、冯雪峰。1925年8月，胡适推荐俞平伯去北京清华学校任教，俞平伯未能应邀，却推荐了朱自清。从此朱自清离开江浙一带，来到清华学校大学部，开始了一辈子服务于清华的历程。1930年朱自清接替杨振声，出任清华大学中文系主任。1937年日军占领清华园，清华、北大、南开三校组成长沙临时大学，朱自清主持中文系工作。翌年长沙临时大学迁往昆明，改名为西南联合大学。1945年日本投降，翌年朱自清重任清华大学中文系主任，不久返回北京。1948年8月12日因病去世，终年51岁。

朱自清从事教育事业，留下许多难忘的故事。比如他的授课风格，一直显得匆匆忙忙，紧紧张张。上课前他似乎将教学内容背诵过许多遍，从上讲台一直说到下课，唯恐浪费一分一秒的时间。他还略为口吃，因此更加着急，经常弄得满头大汗。叶圣陶将朱自清慌张的教态称为“永远的旅人的颜色”“你的慌忙，我以为有一部分的原因在你的认真……认真得厉害，自然见得时间之暂忽。如何教你不要慌忙呢！”尤其是回答学生提问时，他也会很紧张，直到把问题说清楚，他才放松下来。吴组缃回忆，一天有同学问朱自清，您演讲时为什么不讲自己的作品呢？他突然面红耳赤，非常紧张且不好意思，想一想说：“我写的都是些个人的情绪，大半是的。早年的作品，又多是无愁之愁；没有愁，偏要愁，那是活该。就让他自个儿愁去吧。”时而朱自清也会在课堂上吐露真性情。一次讲到诗与酒的关系，他说：“饮酒到将醉未醉时，头脑中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快感，脑筋特别活动，所以李杜能作出好诗来。”说到这里他猛然刹住，严肃地对学生说：“可是你们千万不要到湖边小酒店去试啊！”

朱自清授课之余，最多的事情就是写作了。早年他喜爱读书，家中藏书如经史子集，都成为他的课外读物。读中学时他自称“文学家”，仿照《聊斋志异》、“林译小说”，写出8000字的小说，投稿《小说月报》。大学二年级时，他在《学灯》上发表新诗《睡吧，小小的人》，开始了他的新文学创作。此后近30年中，朱自清的创作主要分新诗、散文、旧体诗三个方向，生前出版著作如《雪朝》《踪迹一》《踪迹二》《背影》《欧游杂记》《伦敦杂记》《你我》《诗言志辨》《标准与尺度》《论雅俗共赏》《语文拾零》《新诗杂话》《经典常谈》《国文教学》《精读指导举隅》《略读指导举隅》《新文学大系诗选》《开明高级国文读本》《开明文言读本》等。其中以散文的名气最大，如《匆匆》《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温州的踪迹》《背影》《荷塘月色》，让人们历久诵读。甚至他去世时，在人们写下的挽联中，也会提到他的散文名篇，如冯友兰写道：“人间哀中国破碎河山又损伤背影作者，地下逢一多酸辛论话应惆怅清华文坛”；任继愈、冯钟芸写道：“薪尽火传多少学子哀背影，山颓染怀寂寞文坛落大星”；杨天堂写道：“经典常谈雅俗共赏为文坛确立了标准与尺度，荷塘仍在月色失辉教我辈怎觅得背影和踪迹”。对于朱自清的文章，还有许多赞誉的声音，如浦江清说，他的《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是“白话美术文的模范”；杨振声说，他的文章“风华是从朴素出来，幽默是从忠厚出来，腴厚是从平淡出来”；叶圣陶说，“他写的是知识分子的口语”；唐弢说，他的文章“逐句念来，有一种逼人的风采”；孙伏园说，他“有一个和平中正的性格，他从来不用猛烈刺激的言辞，也从来没有感情冲动的语调……甚至他一生的学问事业也奠基在这种性格”。

下面讲几段朱自清的写作故事：

其一，朱自清《关于写作答问》中记道，自己的写作兴趣：来源于天性。写作习惯：晚上，抽烟。写作速度：很慢，每天2000字，每次持久力只有两个小时；最初起草，后来直写下去。写作困难：很注意文字修饰。写作完成：如释重负的愉快，但不是胜利的感觉；失败的感觉也有，曾经将一篇退稿毁掉。被退稿的感觉：奋勉二字而已。受到批评：很少，有些判断虽然确当，却不能使我改进，我的才力只能如此这般。再有关于文字修饰，朱自清最下功夫，他的《欧游杂记》序谈道，写文章时，是、有、在三样句子都显示静态，既躲不开，也够沉闷。于是他落笔时，“想方法省略那三个讨厌的字”。

其二，朱自清写作，最重要的标志是认真。叶圣陶曾与他同居一室，见过他写作时的状态。叶圣陶说：“他作文，作诗，编书极为用心，下笔不怎么快，有点矜持。非自以为心安的意见决不乱写。不惮劳烦地翻检有关材料。文稿发了出去发现有些小节目要改动，乃至一个字不妥，宁肯特写一封信去，把它改了过来才满意。”朱自清《荷塘月色》中有“月夜蝉声”一句，读者来信说，子夜时蝉不会叫。为此朱自清四处查证，还亲自在夜里观察，听到两次月夜蝉声。后来还专门写文章《关于“月夜蝉声”》。还有一段趣事写道：朱自清《论诵读》一文，写好后寄给沈从文。过几天沈从文来信说，稿子好像未写完。他只好来到沈家，发现缺了最末半页。朱自清坐在沈家书房中补写好，却又在沈家的窗台上发现了那半页文稿。

其三，朱自清的写作水准，在那个时代的定位如何呢？钟敬文评价《背影》时说：“他在同时人的作品中，虽没有周作人先生的隽永，俞平伯先生的绵密，徐志摩先生的艳丽，冰心女士的飘逸，但却于这而外另有种真挚清幽的神态。”李素伯《小品文研究》中，将朱自清、俞平伯文章相比较：“同是细腻的描写，俞先生的是细腻而委婉，朱先生的是细腻而深秀；同是缠绵的情致，俞先生的是缠绵里满蕴着温熙浓郁的氛围，朱先生的是缠绵里多含有眷恋悱恻的气息。”郁达夫在《新文学大系》散文导言中说：“朱自清虽则是一个诗人，可他的散文，仍满贮着那一种诗意，文学研究会的散文作家中，除冰心女士外，文字之美，要算他了。”

其四，关于文学的定义，胡适曾说：“达意达的好，表情表的妙，便是文学。”朱自清《文学的一个界说》中认为，胡适的定义太粗疏，文学应该有六点界定：一是用真实、美妙的话表现人生；二是人的灵魂的唯一的历史；三是艺术性、暗示性、永久性；四是普遍的兴味，个人的风格；五是知道人的灵魂，而非行动；六是种族的理想，即文明基础的理想。

落笔及此，我们叹息朱自清走得太早。其实早逝的人中，还有他的好友闻一多，更是在48岁便猝然离去了。想到一天下午，二人谈论年寿。闻一多说，父母都活到八十几岁，如果没有意外，自己活到80岁总可以的。朱自清说，考据家多半是大岁数，“我不成，只希望活到70岁，能有60岁也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