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宇“缓步”前行

辽宁日报 2021年11月29日

牛寒婷

对班宇这样一个热爱现代小说并不断尝试文体实践的写作者来说,自己的作品长期被“铁西”“底层叙事”,甚至“东北文艺复兴”这样的词汇紧紧缠绕,多少都会有些尴尬。当“铁西”不再是单纯的地理名称,而被赋予过多历史和价值建构的意涵时,他笔下那些工人村的悲喜故事,自然会被视作某种符号或者代言,进而被想当然地标签化。而当这些标签大多浮泛地指向地域或题材时,小说的形式探索和审美意蕴则难免会受到忽视。

铁西也好,工人村也罢,无非是班宇搭建故事、抵达叙事的外壳和工具,他喜欢驾驭它们支配它们,只因信手拈来可以毫不费力,这就好像在《冬泳》和《逍遥游》两部小说集里,他直接借用或精心改写沈阳的方言俚语,能更方便地营造出逼真并且鲜活的在场感来。然而,它们的出场,只是班宇弹奏自创曲目时制造某种震惊效果的特殊音符,其实世界的偶然性与脆弱性、死亡的阴影与草芥般的生存、消逝的时间与无法重返的青春、无以名状不可遏制的情绪情感……这一切和不只这一切,才是他的创作主旋律。

也许,在这样背景的衬托之下,去读解班宇的新作《缓步》才会显得顺理成章,那不必要的惊诧也才能避免。我的意思是,对《缓步》里地域标识的模糊待遇,并不需要反应过度。事实上,不仅铁西这方水土,就连之前“铁西叙事”所惯常采用的口语化的叙述调子也遭到了抛弃,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雅致甚至庄重的书面化语言。而这些,模糊地域、弃用方言、调整叙述方式,显然都出自班宇深思熟虑的写作策略。

《缓步》有两条线索,一条是离异后的“我”与女儿木木的生活,一条是回忆“我”与木木妈妈小林之间的往事。父女间不无温情的相处,很自然地避开了单亲家庭的“雷区”,但小林就像一个影子无处不在。更糟糕的是,婚姻的失败仅仅是危机四伏的生活的冰山一角,情感的游离、经济的窘迫、理想的缥缈、人生的困惑,让主人公陷入生存的牢笼之中,他对生存的追问和质询借洗衣机的意象赤裸裸地呈现了出来:“世界无非也是一个滚筒,重力作用,正向与反向的轮转,粗糙而强悍的旋律,不断在内部之间摔跌捶打,无可逃脱,也意味着无人生还。”当然,《缓步》的魅力不只在于对生存的观照和思想的深刻,形式上的跳脱灵动还让它趣味俨然。

与端庄的《缓步》风格迥异的《气象》,是一部象征意味极其浓厚的小说。1983年,“我”从师范学校调到市文联工作,可无论是在学校教书还是写诗、编刊物,总会遇上匪夷所思的事。在魔幻的叙述下,小说遍布诡谲阴森的灵异故事、神秘妖娆的癫狂诗句和悟道般追踪启示的新奇体验。它们既恐怖又文艺,既神秘又抒情,既寓言又现实,既真诚又戏谑。显然,借由它们,班宇在向20世纪80年代的文学“气象”致意,这既是对时代,又是对自我的精神回溯与情感探寻。

“人和词语到底是一种什么关系,似悬在空崖,蹈于虚岸,既不可前进,又无法后退;写下来就是专断、冒犯与责难,不写的话则是隐瞒、背弃和欺骗,完全不知如何是好。”用《气象》里的这句话指涉班宇现阶段的创作,也许并无不妥。《缓步》也好,《气象》也罢,都像是班宇探索自己和语言关系的触手,借助它们,他更为精准有效地抵达了小说和文学的某个秘密地点。如果说,《气象》是一首灵动轻盈的灵魂之歌,那么《缓步》则如一支端庄谨严的身体之舞,在它们后面,班宇正停驻在小说中描述过的那条隧道似的“缓步”台上,用语词、用游戏、用思想、用热爱驾驭着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