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鼓楼

辽宁日报 2021年11月24日

插画 董昌秋

韩文鑫

一座钟鼓楼,总是让人欲言又止。

方方正正一座楼,基座四边均为20米,楼有3层,总高17.6米。重檐、歇山、卷棚顶、围廊式,10个字,整座楼阁的基本样貌概括全了。

作为一座古建筑,兴城古城中心的钟鼓楼保存完好,四面墙体经年屡遭侵蚀,斑驳的墙面见出岁月的沧桑。粗算起来,钟鼓楼和宁远城也是600多岁的年纪了,经过了4个历史时期。600多年,多少人应过它的战鼓,多少人听过它的钟鸣,多少人由东而西、由南而北地走过它的券洞。天晴日朗,它正襟危坐,面向延辉街,看着从延辉门走来的人,听着东西关的风向,偶也回首,与首山的烽火台做一次深情的对视,内心的那份笃定,就像这座古城,四平八稳。雨雪天里,它沉默不语,却依然昂首挺立,暗沉的天幕下,楼顶的棱角反而更加清晰,面对凄风苦雨,它身姿凛然,不见丝毫志馁,风雨中的姿态,是对岿然不动最完美的诠释。

从延辉门外向城内张望,卫城、城门、头道牌坊、二道牌坊、钟鼓楼逐次叠加在一起,古城就像一部很多页面装订在一起的大书,一部立在这方水土之上的大书。每一个叠加,就是一个章节,每一个章节都有信息充足、意味深厚、情感多元、余韵绵长的内容。卫城与城门告诉我们,这是一座以军事守备为主的城,生产生活退居到了第二位。两道牌坊的背后是两个名字,祖氏兄弟,还有他们的故事。晚明的那两场有名的战事,是宁远古城最见风采的时候,是兴城乃至葫芦岛市反复讲述的历史。时过境迁,两座牌坊落地,带给兴城人的感受,就像它的主人难以辩说的经历一样,复杂多议,五味杂陈。

一座城、两道牌坊,还有文庙、钟鼓楼等等,成为人们生活的一部分,岁月荏苒,城与人的情感日渐融合。牌坊下的石头狮子,让人摸出了温度,以至于成为兴城独有的民俗;牌坊上面的一个错字,也臆造出一个自圆其说的故事;牌楼掉下的一个石角,都被寄予一个劝喻世人的传说。

其实,冷漠的青石、青灰的方砖、夯实的黏土,即便被刀砍斧凿成文字与物象,最初坐落下来的时候也没有承载这些使命。这些内容,都是年深日久的生产生活,在600多年寒来暑往中累积起来的烟火气息,是文而化之的结果。

钟鼓楼,宁远古城的肯綮所在。然而,面对它的凛然风姿,何以欲言又止?斑驳的墙体,分明是过往岁月的具体讲述,而且,从古至今、无时无刻不在述说。因为内涵博大深远,所以,每次面对,都觉得一眼望不到头。

在我国,每个有历史的城市,都有这么两座建筑,一座钟楼,一座鼓楼,合称钟鼓楼。兴城只有一座,钟鼓合一,这是地处边塞、城市规模限制的结果。

“平时报时,战时报警”。兴城钟鼓楼,主要为战时使用。因而,里面的那面直径2.25米的战鼓,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这座楼始建于明景泰五年,为都督焦礼所建。焦礼的最高职务是辽东副总兵,他的管辖范围不止宁远一地。彼时正是兀良哈边患为害的时候,焦礼的职责,兼顾着整个辽西走廊。

嘉靖四十三年重修钟鼓楼,这时边患依然存在。兵事频仍,不得不修。到了天启年间再次修葺,宁远、松锦两次大战之间,焉能不修?崇祯十五年拆除,崇祯一共当了17年皇帝。辽西丢了,明朝也将亡了。

清乾隆四十二年依原址重修,钟、鼓合为一楼。后经多次维修,基本保存了原貌。乾隆时期为什么要修这座钟鼓楼?

按点敲钟,适时农桑,好好过日子吧!

有资料显示,努尔哈赤时就“劝课农桑”,满族的汉化过程到乾隆时已经完成。15年后,马戛尔尼才给乾隆皇帝送来摆钟。这时候,“晨钟暮鼓”还是百姓不能离开的日常。

钟鼓楼的声音,是时间的声音。

阿莫达瓦部落的人们居住在巴西亚马孙雨林深处,他们没有手表和日历,只区分白天、黑夜,雨季、旱季。人们也没有年龄,而是根据童年到成年的生长阶段更改名字。

这是人之初对时间的粗浅理解。

人类睁开双眼,即见白天黑夜、日升日落、月圆月缺、寒来暑往、雨天雪天、旱季涝季。因为生产生活的需要,一日、一月、一年,这应该是人类最初的时间单位。格分时间,是古人最早的抽象格物了。随着人类的进步,今天,秒已不是最小的时间单位。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千字文》开篇,是古人时空观念的系统阐释。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日之计在于晨……人类有意识地管理时间了。

据《隋志》记载:漏刻之制,盖始于黄帝。周汉时期,就有了计量时间的仪器。汉唐时源于城市管理的需要,出现了钟鼓楼。元明清三朝,北京钟鼓楼“平时报时,战时报警。”作为古代授时文化的集成,报时制度尤其复杂而完备。与漏刻相比,钟鼓楼的历史并不长,它是汉民族对时间理解的体现,是古代华夏最先进的时间管理办法,也是汉文化对时间态度的集大成者。

16世纪末,意大利物理学家伽利略从教堂的吊灯中受到启示,发明了摆钟,最初的钟表只有一根指示小时的时针,到了18世纪,出现了分针,19世纪,秒针出现了。人们将1天分为24小时,1小时分为60分钟,1分钟分为60秒,1秒钟就是一个平均太阳日的1/86400。

上世纪20年代,随着西洋钟表的普及,钟鼓楼遂成历史。钟鼓楼走进历史快100年了。

兴城钟鼓楼,一座完美的与时间有关的化石级文物,它已无声无息了近百年。想当年,悠扬的钟鸣传至数十里,激扬的战鼓声惊天动地。晚明年间,从李成梁放弃宽甸六堡开始,过辽河平原,向西逃亡的边民就屡有所现。

如果我是逃亡的边民,必会追寻远方钟鼓楼传出的悠扬钟鸣,它是我的向往,是我的归宿,是合家老少安居执业的希望。疲劳与饥渴并不可怕,只要有钟鼓之声,由远及近,我的心就会安定下来,我的生活就会有所依托。有了晨钟暮鼓,我就能闻鸡起舞,就会日出而作,就能抓住一年之计。有钟鼓楼的族群,对农时的掌握才有意义,粮谷满仓、鸡鸭满架才不仅仅是期望。

那些动荡的年月里,有多少自辽东逃来的边民,在某一天的黎明,站在宁远城外,悦耳的钟声悠扬鸣响,热泪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