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立立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流动的餐桌》都是一本令人胃口大开的书。主编莎朗·哈金斯自称“铁路之女”,对与铁路有关的一切了如指掌。同时,她还是一个资深的美食作家。于是,当她乘坐列车,穿行在大陆的两端,关注的就不仅是窗外的风景,还有餐车里的美食。因为对她来说,“在火车上旅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从容而优雅地“在火车上吃饭”。
因此,尽管从踏上列车的那一刻起,哈金斯就满心欢喜,猜测着“列车厨房中正在发生什么”,但谁也不要指望能够从《流动的餐桌》中读到与《厨室机密》相似的猛料。相反,《流动的餐桌》就像一座流动的博物馆,从头到尾每一页都写满铁路餐食的发展与演变。哈金斯没有忘记自己的职责,她邀请8位作者,与她一起轻松畅谈国际铁路餐饮的前世今生。可以肯定的是,他们和她一样,都是不折不扣的铁路迷,不仅要乘坐列车游遍世界的每个角落,还要把各地的铁路美食统统尝上一遍。
于是就有了《流动的餐桌》。文学爱好者应该不难从书名中嗅出一点儿海明威《流动的盛宴》才有的味道。不过,相比海明威略带苦涩的回忆(他把自己成名前在巴黎度过的苦日子称为“盛宴”),《流动的餐桌》反倒是轻松的、愉悦的、甜蜜的。至少,普通读者再也不必苦苦揣测作者的言外之意,只要翻开书,就能从那些色香味俱全的句子中找到未来旅行的方向,想象有一天可以跟随作者的脚步四处游历,亲口尝到列车上的顶级美味。
那么,来看看“在火车上吃饭”究竟是怎样一种体验。不不不,不是在充满刺鼻气味的密闭车厢里,就着一点儿可怜巴巴的热水,勉强吞下一袋食之无味的方便面。相反,它具有强烈的仪式感。就像书中所说,真正的铁路美食是气定神闲地坐在装饰华丽的私人包厢里,“啜饮一杯红茶,小口咬着饼干,望着窗外一闪而过的英国乡村风景”。这是上世纪60年代末一位乘客对“飞翔的苏格兰人”号列车的描述,有着老派的优雅气质。
不过,在19世纪中期,车上的乘客未必能够如此从容不迫地享受美食。那时,列车刚刚开始运行,还没有餐车。人们坐在站台的临时餐厅里,面对盘子中滚烫的汤,好不容易喝下几勺,就被“回到车上座位”的叫声催促着,带着火烧火燎的舌头,急匆匆地返回列车。还好,东方快车的乘客不至于落入这步田地。自诞生之日起,这趟由巴黎驶往君士坦丁堡的列车,就被无处不在的异域风情包围,不仅装潢陈设令人眼花缭乱,就连吃食也别具一格:多瑙河小体鲟、罗马尼亚鱼子酱、法式水波蛋、比目鱼梅特涅、土耳其香料饭……似乎只要轻轻呼唤几声,一连串美味就会自动冒出头来,“冲淡人们脸上的离情别绪”。
再来看看日本。这个拥有高度发达的铁路文化的国家,也是美食的大国。乘坐超高速的新干线列车,从此地出发,抵达彼地,就是生活的日常。与新干线最匹配的食物莫过于便当。1872年,日本历史上第一辆列车奔驰在新桥(今天的东京银座)与横滨之间。因为没有餐车,乘客纷纷在车站购买便当。还好,便当并不简陋。餐盒中那些包着腌梅子的饭团,搭配腌制的萝卜干,恰到好处地契合着日式清淡的饮食传统。就像一件精心设计的艺术品,你可以在任何地点、任何时间打开,而不管是在樱花树下、火车座上,还是米其林餐厅。
世人都说“一样米养百样人”,具体到《流动的餐桌》就是“一样米养百样车”。列车餐食之所以会有如此繁多的形式,说到底不过是世界各地不同饮食文化的投影。就像谁都不能勉强口味清淡的日本人在号称“子弹列车”的新干线里大嚼俄罗斯牛排一样,也没有人可以轻易改变战斗民族嗜酒的习性。而要想尝遍书中提到的美味,不仅要有足够强大的胃,更要有足够清奇的“脑洞”——毕竟,东方快车也好,“甘”字号铁路也罢,属于它们的黄金年代一经逝去,就无法复制,留给我们的只能是永远的追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