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画 董昌秋
侯德云
有个爱画画的人,叫老树,喜欢画一个戴礼帽、穿长袍、没有五官的男人,满腹闲愁,待在山顶上,或山坡上,看一棵树、一朵花、一片云。此君还喜欢在画里画外配打油诗。最近看他一幅画,是两位礼帽长袍,坐在山顶的菊花丛中对饮。诗曰:“又逢重阳节,微信约朋友。登高看新菊,临风吃老酒。平时总在忙,难得能聚首。大醉下山去,相扶一起走。”读完不禁莞尔。
重阳是一个很古老的节日,它的源头可以追溯到先秦。《吕氏春秋》里提到天子下令九月秋收后举办祭神、飨帝(指五帝)、田猎、野宴等活动,有人说它相当于古希腊庆祝丰收的酒神节。
到汉代,重阳日除了大型饮宴活动之外,受道教影响,还有了祈求长寿的意味。《西京杂记》说:“九月九日,佩茱萸,食蓬饵,饮菊花酒,令人长寿。”据说正是从汉代开始,饮宴风气才从庙堂逐渐浸染到民间,魏晋时又加入赏菊内容,比如那位诗酒名流陶渊明,非得“秋菊盈园”才觉惬意。
到唐代,重阳节才被官方确定为正式节日。
清代文士潘荣陛在《帝京岁时纪胜》中记载了北京人过重阳的盛况:“都人结伴呼徒,于西山一带看红叶,或于汤泉坐汤,谓菊花水可以却疾。又有制肴携酌,于各门郊外痛饮终日,谓之辞青。”
民俗中的三月三上巳日,是春游,是踏青,与之相对,九月九,是秋游,是辞青,像古典建筑一样,稳稳的对称结构。笔者近年来对重阳节颇有些高看,原因就在于,韶华已逝,鬓发渐白,自己也走进了辞青的季节。这也让我恍然开悟,为什么从古人的重阳诗文中总能读出一缕感伤。另外我还觉得,时俗中将重阳节注入尊老敬老的元素,也是由“辞青”二字衍生而来。
过重阳节,其实就是在几个关键词之间游走,它们是:
登高。登高之俗,大约起于汉代。南朝梁时文士吴均在《续齐谐记》中提到汉代有个登高避祸的传说。登高在唐代似乎最为盛行,王维著名的重阳诗《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里有“登高”字样,王昌龄、杜牧等人直接在标题里“登高”,可见登高之普遍。
插茱萸。茱萸,是植物名称,此物有个绰号,叫“辟邪翁”。网上查询,我发现茱萸的种类很多,不知古人青睐的是哪一种。这一习俗,应该也是始于汉代。插在帽子上,可以;绑在手臂上,也可以。王维的忆兄弟诗,“登高”与“插茱萸”是连着的:“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王昌龄在《九日登高》诗中有“茱萸插鬓花宜寿”一句,看来此君那天没戴帽子。苏东坡《西江月·重九》:“酒阑不必看茱萸,俯仰人间今古。”不管你看不看,茱萸都在啊。
赏菊花。菊花是农历九月的时令花卉,所以九月也被称作菊月,重阳节也被称作菊花节。李煜曾写过:“又是过重阳,台榭登临处。茱萸香坠。紫菊气,飘庭户,晚烟笼细雨。”把登高、插茱萸、赏菊花一勺烩了。杜牧《九日齐山登高》:“尘世难逢开口笑,菊花须插满头归。”杜甫《九日五首》:“即今蓬鬓改,但愧菊花开。”白居易《酬皇甫郎中对新菊花见忆》:“爱菊高人吟逸韵,悲秋病客感衰怀。”如今各地都热衷于举办重阳菊花展,既是古风遗存,又是对大众的人文关怀。
喝酒。饮宴不能无酒。陶渊明且不说,换成别人,也一样。孟浩然写过:“何当载酒来,共醉重阳节。”黄庭坚写过:“催酒莫迟留,酒味今秋似去秋。”范成大写过:“对重九,须烂醉,莫牢愁。”都是直抒胸臆,不醉不休。只不过,古人喝的是菊花酒。《西京杂记》记载了菊花酒的制作手法:“菊花舒时,并采茎叶,杂黍米酿之。至来年九月九日始熟,就饮焉。故谓之菊花酒。”这应该是黄酒的一种,今天还有没有,我说不上来。我想,纯粹从助兴角度而论,大概喝喝老白干也是可以的吧。
吃重阳糕。《西京杂记》提到的“蓬饵”就是重阳糕,也叫黍糕,内中杂以菊花瓣。此俗自汉代一直延续到清代,北方尤盛。《帝京岁时纪胜》中说:“京师重阳节花糕极胜。”且花样颇多,有如目下之月饼。
古代的重阳节,关键词就这么多。新时代的重阳节,我有个提议,从青壮到耄耋,无论男女,都不妨在登高或不登高之余,在插茱萸或不插茱萸之余,在赏菊花或不赏菊花之余,在喝酒或不喝酒之余,在吃重阳糕或不吃重阳糕之余,铺陈一片闲暇,吟诵几首古人的重阳诗词。我们从中不仅可以领受古典文化的熏陶,而且可以感知古之情怀与今之情怀亦有诸多相通相应之处,不亦乐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