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家的“倒霉词典”

辽宁日报 2021年09月27日

王海宁

古典乐坛炙手可热的演奏家李云迪一年有上百场音乐会,平均每两天就要登台演出一次,乐迷对他演出成功习以为常。唯独2015年他在首尔忘谱的事,却能让即使在音乐会上打瞌睡的观众都为之一振,津津乐道至今。

这种古典乐界的崩溃时刻,不是高光现场却是灾难戏剧化的巅峰。大众直觉认为这种情况极为罕见,但《古典乐界的崩溃日常》却向我们展示了一部古典乐界“飞来横祸”的灾难史——花样繁多、防不胜防的崩溃时刻,如同纺线上的接头,虽然并非随处可见,却绝对在所难免。

本书就像一本音乐家的“倒霉词典”,你能想到的巨星,你无法想象的混乱,都在这里汇聚。它可以是天灾,也可能是有意的恶作剧,有时又只是说不清的疏忽。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古典音乐的崩溃要比人们印象中常见得多,有时很悲惨,又很搞笑,但无一例外,它们都很难忘。

贝多芬一度认为自己在维也纳没有得到应有的报酬与厚待,打算离开奥地利。在告别演出上,由于天气寒冷,剧院没有供暖设备,上座率极低,有限的观众需要围着毯子瑟瑟发抖地观看;而贝多芬由于已经开始失聪,又性格暴躁,在舞台上大声责骂出错的乐手,又因为指挥动作幅度太大差点打伤扶灯架的孩子,导致哄笑不断,一场演出下来现场惨淡,评论毫无波澜,收入微薄,这对贝多芬来说是巨大打击。但也让他彻底放弃了移居海外的念头。一次崩溃的演出,无意中帮维也纳挽留住了乐圣。

古典乐界今天形成的一整套登台、观看、返场、谢幕、退场以及管理的规范,并不只是为了体现矫情的优越感,它保证了剧场的有序和安全。一所剧院的管理疏漏,有时会变成惨剧。指挥家巴伦博伊姆在委内瑞拉独奏时,一头驴子悠悠然登上了舞台。这种魔幻时刻,即使在马戏团也不多见。音乐家愤怒又无奈,观众困惑又好笑。原因是这头驴子在前几晚的歌剧里跑龙套。而今天歌剧已经停演,管理驴子的人,却毫不知情也不在意,只是在固定时刻他又把驴子放上了舞台。

但是1881年12月维也纳剧院那次,则是一场惨剧。当时后台在使用煤气灯,操作不当引发了爆炸,此时观众们已经入座。因为没有安全幕,火势蔓延到了观众席。绝望中歌剧院的主管人员却关闭了所有的照明系统,并拒绝使用油灯作为紧急照明。剧院大门只能向内打开,许多人在门打开前就被挤死了,烟雾几乎让一半的观众因此丧命。整个乐队在这场火灾中基本全部遇难。古典乐界的这场悲剧,让我们理解了,为什么演出现场需要那么多人引导、管理,为什么入场和退场要有序,以及烟火管制如此重要。

大多数崩溃时刻,都是无伤大雅的演出小事故,只是近100年古典音乐优越感的氛围场,让所有靠近它的人都要谦卑而忐忑。仰视压迫感带来了心理另一个维度的逆反——在最庄严神圣的殿堂里,每一个长期约束自己的人,都潜意识盼望出点混乱,这样自己就能毫无负担地放松,看圣人的慌乱,只要倒霉的不是自己。

正因为这种隐秘的人之常情,最周全的准备也有可能出现意外,每个音乐家都诚惶诚恐,都有一套自己的有趣“小迷信”来趋吉避凶。包括反话式的祝福,障眼法般的幸运符,约定俗成的手势,这一切都像安慰剂一般,抚平表演者台前的焦灼不安。即使这样,舞台上的“休克”噩梦还是随机挑选音乐家。

而李云迪那种突发的空白,即使封神的音乐家也有同款时刻。失忆同样的突然,但音乐家处理危机的方式各不相同。

风度翩翩的梅纽因凭记忆演奏贝多芬的《克鲁采奏鸣曲》时忘记了主调,在一片窃窃私语中他微笑着,以他那令人无法抗拒的魅力说:“我忘了怎么演奏。”观众则报以善意的大笑。梅纽因得以重新开始,最终成就了一场伟大而振奋人心的演出。克莱斯勒就没那么幸运,他在二重奏时忘谱向钢琴搭档拉赫玛尼诺夫求助“我们(演奏)在哪儿”,对方居然残忍地讽刺“在卡内基音乐厅”,好在克莱斯勒迅速跟上了演奏,没露出破绽。

古典乐界经历了两次世界大战的轰炸,有的音乐会被空袭警报打断过,也有过头一天彩排第二天音乐厅却被夷为平地;有时音乐家在火山爆发后即使航班全部取消,他们也会想尽一切办法抵达演出现场;可也有指挥为了镇静或兴奋,在演出前本来小酌一杯变成酩酊大醉;有时上一场满座,下一场空无一人,音乐家就要鼓起勇气面对空荡荡的大厅演奏。

看起来优雅高贵的音乐家们,几乎在每个时代都遇到过常人难以想象的尴尬、危险、压力和奔波,但是每当开场的钟声响起,一切就会自动进入安静,台上台下如同被催眠一般,进入那个有序而完美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