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嗑瓜子碎读书

辽宁日报 2021年09月10日

刘诚龙

平生别无所好,只是爱嗑瓜子,葵花子、南瓜子、西瓜子,还有蛮像瓜子的松子,所谓坚果是也。坐在沙发上无事干,咯一声,呸一声,笛声一般的清脆,琴声一般的悠扬,岁月静好,岁月有点碎碎响更好。

家人常说,正餐不吃,零食乱吃,正书不读,闲书乱读,难怪成不了器。又不用考大学了,也不用评甚职称,大块头、大砖头、大部头,干吗要让其如大山头一样压我?我读书,其书者,不是连绵不断又交相缠绕的油条,也不是肥厚腻歪又满嘴撕扯的鸡腿,更不是菜盘叠盘子、教材叠教辅的满汉全席。抑或是一本书,但这一本书的页码不过是一个碟子,碟子里装的是瓜子一样的小段子、小故事、小俏皮、小幽默、小格调、小品文、小心情、小笔记、小轶事。嗑瓜子是,随时可以嗑,随时可以歇,不用担心没吃完那大碗红烧肉,就发馊了;读小故事是,随时可以放下,随时可以拿起,不用如看电视连续剧,总是被故事缠绕得无休无止、头昏脑涨,到了高铁上还想起“海棠无香,《红楼梦》未完”。

吃瓜子有三大妙处:吃不厌,吃不饱,要剥壳。碎读书,也有三大妙处:随时读,随时放,可解颐。这一节与那一节,情节不连,故事不接,好比这颗瓜子跟那颗瓜子,没甚牵扯。嗑完这颗,留着那颗,不用担心那颗嗑没嗑完。读长篇小说,看电视连续剧,读了这段,想着下段,牵连不断,牵肠挂肚,好像牛鼻子被人家用绳子牵着了,一个又一个悬念构成的情节把人缠死。

冯梦龙的《古今笑史》,让我时时拿起。现在已在床头桌头书柜头,有30多年了吧,浅蓝色的封面,已是破烂如絮,千疮百孔,好多页码如落叶,脱离了书本,页脱我粘,我粘页脱,打了不少补丁,却总是跟这书,脱离不了关系。时不时的,拿起这书,看他一则或几则笑话,笑一笑。粗粗数,从《古今笑史》中看一个故事,好像去屠户师傅那里剁些小杂碎,来一个辣椒清炒混炒,乱写些杂文,怕有五六十篇了吧。

前几天蓦然发现,我大部分的书,都是“瓜子型”的书,长篇小说,或者大部头的,有而常不读,读的是《古今笑史》那般书,书里多是小笑话,多是小故事,多是小情趣。读一节,短则二百字,多的三五百字。如六卷本的《清朝轶事辑览》,如三大本的《清朝野史大观》,如《唐朝轶事》,如《宋朝轶事》,如苏轼《东坡志林》,如陆游《老学庵笔记》,如孟元老《东京梦华录》,如《世说新语》,如《太平广记》。这些书都是碎片式章节,故事单列。碎片式的时间,读碎片式的段落,也是得其所哉,正相宜哉。

读这些小轶事,果然如嗑瓜子。随时嗑,随时歇,妙处在,可以吐壳,可以嚼肉。壳者;故事情节也,肉者,主题含义也。读这些故事,可以含英咀华,可以生嗑活剥,可以剥啄其外壳,体会其中内核。

明朝李贽《读书乐并引》云:“夫读书论世,古多有之,或见皮面,或见体肤,或见血脉,或见筋骨,然至骨极矣。”读小闲章也罢,读大块头也罢,关键的,一者要吐壳,要嚼肉,嗑开故事外表,追寻思想内涵,才是读书真谛;其二,读书是乐事,非苦差。若说,要考大学,要评职称,非系统苦读不可,那么,现在您已不用考试了,您已不用拿书当敲门砖了,可把读书当赏心乐事了。清朝李渔说,“读书,最乐之事,而懒人常以为苦。”读书,不是懒人以为苦,而是死霸蛮硬读自然是苦。“读书而病,与饮食应酬以为病,熟病?乃弟愿以年兄以读书却病,勿以读书取病也。”读书以为乐,则是却病,读书以为苦,便是取病。

何为却病?何为取病?明朝袁宏道说:“凡遇为契心之书,便当取读,若不惬意,就置之,俟他人或别有深意者自去读,什么要紧。”

时人常讽读书人,不系统化读书,不理论化读书,多是碎片式读书,多是零食式读书。这有什么好讽刺的?各读各的书,读书就好,读什么,怎么读,有什么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