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华
赵老板又给我打来电话,不知他从哪里得到消息,听说我的老父亲在老家侍弄了100多棵南果梨树,说我们堡子的南果梨色泽正、果品好,吃起来熏甜熏甜的,马上就到采摘季节,赵老板要给手下员工发福利,非要买我老父亲家的南果梨不可。
我和赵老板仅见过两次面,曾经关照过他的生意,本来是举手之劳的事,赵老板却念念不忘,不时打来电话要请我吃饭,每次都让我推掉了。我知道,这回赵老板要买我家的南果梨,于情于理都是推不掉的,他就是变相要还个人情。
我把赵老板要买南果梨的消息告诉了爹,让他先把梨挑一遍,去掉小的、坏的和伤的再装箱。电话里传来很多人说话的嘈杂声,爹“喂喂”两声,没听清我说啥,我让他离人群远点儿,几秒钟后,手机听筒里静了下来。
我说:“咋这么吵?是不是咱家摘梨呢?”
爹说:“帮你国辉舅家摘呢。”
我把刚才说的又重复了一遍,最后叮嘱爹别和赵老板讲价,赵老板可能每斤梨多给个块八毛的,他给你多少你就收多少。爹说:“这么说一斤梨能顶上小二斤了,正好把你国辉舅家的梨先卖掉,咱家的不着急。”
我有点儿急了,说:“八竿子打不着的舅,你管他干啥?”
爹也急了,说:“你小子白在城里混这些年了!”说完,爹的电话就没有声音了,我“喂喂”两声,又看了一眼手机显示屏,是爹把电话撂了。
我们堡子虽然大,但许多人家都能联上亲,不知从哪儿论,国辉管我妈叫二姐,我从小就国辉舅、国辉舅地叫着,但我对他一直没啥好印象。那时候他在堡子里当村委会主任,整天吆吆喝喝的,笑起来露出大门牙,总让人感觉不那么踏实。还有他家大猛,总是牵他家养的大狼狗吓唬我们。更气人的是,这个国辉舅不管人前人后总是叫我爹的外号“老面”。老面,你家的南果梨树打药了吗?老面,你园子里的豆角给我摘一把。还有一回,堡子里有一家娶媳妇,国辉舅做知客,他给来宾发烟,唯独没给我爹,这是非常瞧不起人的事,我当时就在心里骂了国辉舅一顿。
赵老板是开着货车来到我们堡子的,为了让爹按我的意思办事,我借口给后院的白菜浇一遍水,就留在家里了,是爹领着赵老板去的国辉舅家。不一会儿,爹就回来了,爹用笤帚扫了几下身上的尘土,一屁股坐在水井旁边说:“价钱谈妥了,赵老板真是个敞亮人啊。”
我没言语,爹接着说:“国辉去年落选了,脚上的泡是他自己走的,怨不得别人。要说人倒霉喝凉水都塞牙,这当口大猛又出了车祸,你国辉舅妈一着急又犯了心脏病,你说这一家人的日子可咋过?他以前身边有一大帮人围着,这回有难了,大家都躲得远远的。”
我说:“那您也躲啊。”爹说:“我们不能那么干事。”
我把话题又引到卖梨的事上,说:“我打电话和您说了,人家赵老板是还人情的,这回白白便宜了国辉舅,您这是怕钱咬手啊?”
爹有点儿激动,拿起我放在井台边上的烟,在鼻子旁闻了两下又送回烟盒。我知道,自打爹得了轻微脑血栓就烟酒不沾了。
爹低着头像在自言自语:“那我就把这个人情送给国辉了,也算是还他个人情,咱家有困难的时候,国辉爹帮助过咱家啊。咱家这房子就是当年国辉爹带着人盖起来的,见咱家困难,人家连工钱都没要。还有你上大学走的前一天,我给你300块钱,那也是跟国辉爹借的,人家不嫌咱穷,不怕咱还不上。”爹一直用一根荆条棍在潮湿的地上画着什么图形或写着什么字,我看不明白,爹一定知道。爹接着说:“小子,记住,做人要多记着别人的好。”
我盯着爹湿润的双眼,默默点了点头。
第二天,赵老板给我打来电话,说我们堡子的南果梨吃起来真是熏甜熏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