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金彦
1
在五女山,登山的石阶路宛如一个插销,昨夜的好雨随风潜入夜之后,它把花的门打开了,把鸟鸣声打开了。
也把五女山打开了。
路两边的风景,披着一层唐诗,披着一层宋词,披着一层元曲埋伏在这里,它们从巨石砌成的城墙垛口张望,从岩石垒成的烽火台上远眺,仿佛在等待着谁的一声呼哨,然后把从这里走过的灿烂留下来。
这些,我们不知道。
于是,我们一不小心在山路上被什么撞倒了之后,爬起来一看,才知道是绿色来了,撞倒了我们的美,一转身又跑到别处去了。
美丽就这脾气。
年年回到五女山,就当作了一件平常的事情,事先也不会通知谁,说来就来,有时你甚至只能从树上的芽和石缝里的小草,看到它留下的脚印。
其实,文化也是这样。
文化的来去,也是无声无息,不把你撞到了,你和文化天天在一起,有时却不认识它。就像五女山,在这片土地上许多年了,在我们的脚下许多年了,我们竟然不知道它的历史,不认识它的辉煌。不认识它,我们竟然四处去看泰山、看衡山,看远处的山,想想就感觉对不起五女山。
我们想什么是我们的事,与山无关,五女山依旧坦坦荡荡,依旧过自己的日子,从不活在别人的掌声里,也从不活在别人的微笑里。树在树的位置,石在石的位置,谁该干什么 ,依旧干什么,雾轻轻一飘,山就生了娇媚,雪轻轻一飘,山就添了柔情。那也无所谓,五女山无论借雪什么光,借雾什么光,得到什么,都会拿出来。
于是,我们知道五女山的美好,并不在于谁高大、谁不朽,五女山的美好在于每一个生命都按自己的规律生活。
花当开就开,叶当落就落,蜜蜂想飞就飞……
山上,不知名的小花,前几天还开得艳艳的,一转眼,花就不见了。花不见了,那枝干也隐身在一丛丛淡绿、深绿之中,你想找都找不到。
花如是,人生也如是。
对于一个人来说,欲望也不是一个词,欲望是告诉你,一个人只要放下了欲望,就宁静得像一滴水消失在大海里,别人望不到你,也找不到你。
2
五女山的名字是五个聪明而美丽的姑娘留下的,为抗击丑恶,她们美丽的生命零落成泥,化云化蝶而去,故事凄美动人,叫人不得不流泪。人世间的故事太多,五女山上的故事也不少,这些优美的故事寄托着人们的梦想、愿望,野草一样于历史和岁月的石缝中生生灭灭,烧不尽,风吹就生,雨淋就生。
留下生命踪迹的何止五女,有人类活动历史的6000多年来,多少英雄与百姓在这里进进出出,把自己的人生写得酣畅淋漓,尽管岁月已去,沿石阶攀缘而上时,还是能从断墙残壁中摸出昨天的辉煌。
其实,一座山只有给世界留下一点儿什么才是一座名山。人何尝不是,人的一生,也总该给社会、给这世界留下点儿什么,才不遗憾。山脚下有一个李秋实纪念馆,一个普通的女人,一个普通的医生,却把生命演绎得丰富多彩。这么多人共同的经历告诉我们,人生精彩与否有时并不在于舞台的大小,而在于你是否演好了自己的角色。
岁月不去管我们的感受,它只是忙着把一个个名字堆积在一起,在一层层堆积的泥土中,有死去的庄稼、死去的野草,也有我们死去的亲人。但是,在这些黑色的泥土中,我们已经找不到他们各自的模样了,他们融汇在一起,只有一个共同的名字了。
我们无法听到他们的声音,我们甚至感受不到他们的气息,只有那些泥土深处的碎片,真实地告诉我们,他们曾经来过,在这里生活过,曾是蓬勃的生命。
从五女山遗址里挖掘出的一件件文物告诉我们,历史老了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吗?从五女山遗址里挖掘出的一件件文物也在告诉我们,芸芸众生中,只有文化不老。
只有文化不老。
这就是为什么,五女山只有804米的高度,却能够让人看得见的原因。
这样的高度,不只是山自己的。
我们知道,厚重的历史文化是一只高跟鞋,穿在五女山的左脚上。
我们也知道,朴实的地域文化是另一只高跟鞋,穿在五女山的右脚上。
3
登上点将台之后,我们才发现,不只是历史文化的厚重,桓龙湖的美也在这里打了一个埋伏。
此时, 《孙子兵法》我们用不上,此时, 三十六计走也不是上策,我们只能在桓龙湖的水声里举起手,心甘情愿地做一次五女山的俘虏,做一次桓龙湖的俘虏,做一次美丽的俘虏。
于是,五女山用风的手,一次次地捶打我们,被五女山的美打倒在地上,却是一种甜蜜。
山坡上的小花,却不懂我们的心思。
那些花从小就和五女山在一起,才每一朵都漂亮成这样。
浅浅的淡淡的小花在五女山的每一个角落,甚至在斑驳的岩石裂缝中开放,以自己的语言表达着感情。
黄色是一种语言,是说爱五女山了。
红色是一种语言,是说爱五女山了。
白色是一种语言,是说爱五女山了……
花不像人,没有那么多的欲望,对于一朵花来说,有一座五女山爱着就够了,那么多小草,尽管也在四季站了一生,可依旧没有长成花的模样。
可见,有一些东西,不是学就能学会的。
4
我知道,无论怎么做,也学不到五女山的厚重和淡泊。于是,我就心甘情愿做一个五女山的读者,让自己成为五女山这本文集的最后一页。
于是,我就学那些花朵,用一生的文字守护着五女山。
花朵永远值白班。
我永远值夜班。
此刻,我才真正读懂了美国作家的话:“你可以把一个男孩从乡村的土地带走,但你却不能把乡村从男孩的身上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