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宝云

大志住进新房3个月，还没机会和家里的每个角落熟稔起来，闷头钻进离海很近的一栋房子，一直没有好好看看自己的家。

其实不是大志不想看，是大志没时间仔细看。

装修呀、买家具呀，都是老婆做主，那阵子老婆都不正眼看他，指责他不负责任的种种事端，老婆说，和你过日子，就当你是榆木疙瘩、是空气，大志低着头，无力反驳，因为老婆说的都是实话。

大志的生活具体到每个细节只有明朗的两段，一段是白天照顾瘫痪的老爸老妈，一段是晚上开出租车拉活儿。

通常情况下，大志都是傍晚6点钟接车，他承包的车是晚班的，白班是个不着调的黑头，黑头常泡在麻将馆里，输得灰头土脸的才会想起来要给老婆交“银子”，于是一团焦躁的火焰就燃烧在路上，拖延交车时间是常事儿，大志经常靠着城墙根儿不停地打电话，把黑头臭骂一顿。

干出租20几年，大志不是没想过换工作，而是实在脱不开身，家里躺着两位卧床的老人，老妈脑出血，老爸脑血栓，两辆轮椅轮番运动，大志一天焖好一锅饭，炒好几个小菜，老妈手不听使唤，要一口一口给老妈喂饭，老爸傻呵呵地看他喂饭，鼻子向上翘，眼睛一眯向外面看，老爸腿不好用，心里却明镜似的，大志知道老爸想去晒太阳，大志要运足了气把老爸抱到轮椅上，然后把轮椅推到院子里。这一趟活儿干下来，大志的汗水就顺着脑门儿下雨似的淌下来。

回转身，大志就把老妈尿的裤子扔到洗衣机里，又麻利地收拾好茶几上的杂物。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歇口气……

伺候老人十几年，大志已经麻木了，他和大哥轮班，他是白班，晚上大哥接手。邻居都夸大志孝顺，大志既不恼怒也不欢喜，他做梦都想中个百万彩票，有钱高价请个保姆，把老人伺候得舒舒服服的，自己可以脱离这擦屎端尿的活儿。

这两个月大志睡眠不好，通常他夜班回家，都是凌晨一两点钟了，疲惫的大志脸都来不及洗一下，就一头扎在床上睡着了，他必须把觉睡饱，他的闹钟定在早上6点钟，大哥在供热公司烧锅炉，一分钟也不能耽搁，也就是说，他最多能睡5个小时，有一回，他睡过了头，一激灵起来，心吓得怦怦乱跳，撒腿就往家里跑，大哥已经上班了，二老愣愣地等着他，大志看到二老安好，长长地松了口气。

老婆说二手房都是好位置，临海，站在阳台上还可以看海，老婆说完就开始盘算装修以及买家具的费用，也说海景有啥用，都是给有闲心的人预备的，夏天潮兮兮，被子都像水洗的一样，咱是看着便宜才出手的，外地人不知道以为看海有多美呢。

看海怎么不美呢？大志心说，老婆是让平庸的生活毁了美好的想象。小平房住了20多年，只有3米长的院子，进了屋，总像被装进了一个笼子里，大志做梦都想安静地坐下来，凭窗远眺，踏踏实实看看窗外的风景。

入冬，老妈家的平房开始生炉子了，火炕不好烧，大志只好买了空调，大志一打开，老爸就看着空调发呆，歪着嘴，说头疼，大志明白老爸是心疼电费。没办法，只好关掉，陪着老爸挨冻，趁着老爸睡觉，空调再打开，老爸老妈快睡的时候，大志的心就飞回了家。

唉，要是在阳台上望一望窗外有多美！

说美真的就要美起来了，大哥闺女结婚，请了5天假，大志惦记上了，大志说：哥，匀我一天工夫，一天就好，大哥甩掉满是油渍的外套，好，解放你一天！

大志掩饰不住内心的欢喜，他跑进厨房把热好的米饭和白菜端出来，又拧了热毛巾给老妈擦脸拍背，并叮嘱大哥几时喂药几时喝水……

这是一个让大志兴奋又激动的上午，踏进楼门，心里“咚咚”乱跳，推开门觉得像走进了陌生人家里。

大志进门就收拾房间，一会儿工夫，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窗台上的仙客来用喷壶浇了水，很快，一切搞定，整个屋子焕然一新，一派小资气息。果然，在音乐的帮助下，大志通过窗口找准了自己的位置。大志随音乐哼唱，他想把这种美妙的感受融进枯燥的生活。

窗外果然开阔极了，大志无法用语言形容这种开阔，阳光明媚、鸟声悦耳、风吹着落叶沙沙地响，海河大桥、小海山……真的就在他的视线里，蓝色的天，没有一片云。

大志早就知道，这个世界非常大，大到没有边际，穷尽他一生，也不能看得完，他也不奢望去看完，他只希望在自己所处的狭小空间里没有烦恼来袭，就足够了。

大志还想陶醉一会儿，倒点茶水，刚要喝，电话就响了。

是大哥打来的，他说妈妈吃饭时“挂钩”又掉了，快来给端上。

自从母亲脑出血后，下颌习惯性脱位，开始是去看医生，后来掉得频繁，大志就自己学会了端“挂钩”。

“挂钩”掉了，母亲就无法进餐。

大志放下茶水，穿上衣服，匆匆下楼，这次，他的脚步是愉快的、满足的，因为窗外的风景已经满满地装进了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