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乌审马头琴交响乐团演奏随想

辽宁日报 2021年08月11日

又一次来到鄂尔多斯,不由得想起海子辞世前最后刊于《草原》的短诗《九月》,那是1989年的第三期,当初编发时我放在末端,并未予以特别重视,现在却成了一首传唱度很高的流行歌曲的歌词。

我最喜欢的是张慧生谱曲、歌手周云蓬演绎并唱红的版本。

周云蓬也是诗人,当他用低沉且辽远婉转的嗓音反复唱出“一个叫木头, 一个叫马尾”时,这甚至可以看作马头琴自身的倾诉,海子和周云蓬都对马头琴抱有真挚的感情,虽然我不知道他们对这种草原上传承久远的乐器有多少深刻的了解。

目击众神死亡的草原上

野花一片

远在远方的风比远方更远

我的琴声呜咽 泪水全无

我把这远方的远归还草原

一个叫木头 一个叫马尾

我的琴声呜咽 泪水全无

远方只有在死亡中凝聚野花一片

明月如镜 高悬草原 映照千年岁月

我的琴声呜咽 泪水全无

只身打马过草原

完全没想到,这次能有机会在被称为中国马头琴之都的乌审旗聆听到一种全新的表达方式:当地马头琴交响乐团叫人耳目一新的演奏,振聋发聩。

交响乐源自西方,而马头琴此前更多担任独奏与伴奏,这是两种不同文化的产物,要融汇在一起并不容易。相对而言,蒙古族乐器也不算十分丰富,一些乐器在组建乐团的过程中得以创造与完善,譬如高音、中音、次中音、低音马头琴的细分,至于新创打击乐器马靴鼓、奶桶鼓、马鞍子鼓、马鞭子鼓和套马杆响板的运用以及传统乐器潮尔马头琴(潮尔乃两弦马头琴的蒙古语音译)、冒顿潮尔(即胡笳,形似笛子)、托布秀尔(蒙古族特有的弦鸣类拨弹乐器)等的主导,加上高音与低音呼麦的人声,还有若干的铜管乐器,共同形成可以与西方交响乐团比肩的丰富层次和表现力。在这个过程中,乌审旗也成了一个马头琴研究与制造基地。

自己孤陋寡闻,此前竟然并不知晓这样一个登上过国家大剧院舞台,还在海外获过不少奖项的独特乐团。

前几天在青城参加一个活动,我因为听一曲马头琴独奏而热泪盈眶,强大的现代技术近于无限地放大了一种本来更宜于个人倾诉的乐器之感染力,而一个马头琴交响乐团的演出,更是让我感到震撼。

此刻,写这篇短文时,我就沉浸在一片主要由马头琴声形成的声浪中,激越、壮阔,仿佛从历史最深处穿越而来,又与当下生活融会贯通的乐声敲打撞击着我——这是另一种马头琴声,也是海子与曲作者张慧生没有体会过的马头琴演出。

如果当年听到这样的演出,那会改变他们对人生的态度与抉择吗?

音乐是比任何其他艺术更辽远,也更近于本能的情感表达方式,认识一个民族,往往只要听一听它有代表性的歌曲与乐曲就可以了。

音乐也是塑造民族性格的伟大力量。

至于呼麦,这种歌唱方式几度近于失传却又得以重新发扬,本身就是隐喻和象征。一个人同时发出几个声部,在嗓子里各自生成又混合在一起后发出声来。世界本来就应当是这样啊,既丰富了自己,又在阔大浩繁的空间中和其他存在交错与彼此促进,和而不同。

马头琴交响乐团的演奏让我感觉就像一场集体的呼麦,多声部的相互响应与加强,形成极为丰富的层次和巨大感染力。

我有点目瞪口呆,恍若身处千军万马中,不知道将被卷向何方,又分明感觉各种久远的个人记忆与冲动在胸中奔涌。

声名远扬的鄂尔多斯歌手腾格尔,写过并唱红了许多流行歌曲,尤其是那首《蒙古人》,此时不邀而至萦绕耳边,我想,乌审马头琴交响乐团终有一天会把它改编与拓展成一部动人心魄的交响乐。

那将会是个广受欢迎的保留曲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