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 真

明天是周六，恰巧是我和媳妇的结婚纪念日。媳妇提醒我：咱俩应该好好庆祝一下，10年了，时间真快。你说个想法。

我猜媳妇肯定心里已经有了想法，她在试探我的诚意呢。我回她：必须好好庆祝一下啊，你想怎么庆祝我都同意，全力支持，天底下这么好的媳妇让我娶到家了，夫复何求！不过呢，我想起来，明天是6号，我得先去咱妈那儿。

媳妇愣了一下：这一个月又一个月的也太快了。那你先去吧，回头再说。

结婚以后，每个月的6号，我都要到妈妈那儿去报到，陪她去银行。刚开始我记不住，她打电话提醒我，现在我已经养成习惯了，6号肯定去。赶上周末最好，如果不是周末，中午时间也够用，我单位离家不远。每个月的5号，是她退休金到账的日子。我妈眼神不好，不会用手机银行，也不会用自动柜员机，但她每次都要按日子去银行。我还跟她商量：妈，等周末我过去行不？您就让那钱在银行账户上多待两天呗？您又不着急花。我看您经常不都取出来，存了又转存。要不然您把钱归拢到一块儿，大额存单利息还高一些。

我不劝我妈理财。理财有风险，老人家担不起。我自己都不理财。话说我是理不起财，每个月还房贷呢，手里没有富余钱。银行的大额存单一般都得在20万元以上。可能我妈妈没有这些钱，她退休金不高。我妈不说她有没有，固执地每个月按时去银行，非得拉上我。我开玩笑说，您那两千多元退休金没人惦记。她说她是记不住密码。这倒是真的，她确实是记不住密码。为了让她记住密码，我想了很多办法。比如让她用自己的生日，或者用我的生日，或者家里的电话号码，总之是常用而她能记住的。我甚至把拟好的密码给她写在纸上让她拿着，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要用密码的时候，她都乱套。一定是她摁密码的时候太紧张，没按我说的摁。

按理说我妈不至于如此糊涂。她刚75岁呀。我看见银行里有80多岁的老人还自己办业务呢。那天见一个老太太，输入密码时，一边输入一边大声念出来，整个大堂里都能听到。我估计她耳朵背，说话大嗓门惯了。我妈妈跟她不一样，我妈妈是一声不吭，人家让输入密码，她闷着头马上就摁，一边摁键嘴唇一边动，估计是在默念，但她没有一回第一遍就对的。如果三次错了，银行卡锁住，这天就白来了，所以到第二次她就特别紧张。

我妈妈住我对面小区，家里的老房子。我到时，妈妈已经梳洗完毕，见我进门，她马上穿了外套往外走。周六银行里人比较多，也有像我们这种，儿女陪着老人来的。我们前面一位老大爷速度特别慢，就是卡在密码上，输过三遍皆错误，被告知明天再来。大爷不服气，非要继续再试试。

轮到我们时，我把妈妈护送到窗口，自觉站到一米开外。妈妈不想让我看见她输入密码。过去说亲兄弟明算账，我结婚娶媳妇了，我妈妈的银行密码对我保密也没啥，我能理解。自从第一次我妈妈用眼神告诉我站到旁边去，以后每次我都自觉地站远些。当窗口里的扬声器传出“请输入密码”时，我的心提了起来。希望这次顺利，最多两次就好，别再输入第三次，更别像前面的那位老大爷。媳妇在家等我呢，今天日子特殊啊。

我妈妈抬着手老半天不动。在我焦急的等待中，她终于往下摁了，很慢，很慢。但是，奇迹出现了，她居然一次就摁对了！而且，这一次，她把卡里的钱都取了出来，没再转存。

送妈妈回家，我媳妇和儿子居然都在。儿子有奶奶家的门钥匙，他放学以后经常先来看奶奶。茶几上摆着花篮，还有水果。我媳妇打开一个纸袋子，里面是一条鲜艳的丝巾。她把丝巾给我妈系上：妈妈，谢谢您，结婚10年了，您帮我们带娃，还经常帮忙打扫卫生……

午饭我们去吃马家烧麦，是我妈妈建议的，她说今天领了养老金，她要请我们。她记得我媳妇喜欢吃烧麦。

那天睡觉关灯时，媳妇嘟哝一句：我严重怀疑咱妈根本不是记不住密码。

我媳妇是学心理学的。她的怀疑也许有道理，但我太困了，懒得听她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