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心机古人早已看透

辽宁日报 2021年08月02日

王海宁

东晋年间,名臣庾亮遇到一件烦心事,他购买的马匹中,有一匹被发现是“的卢”,这种马被古人视为“凶马”,有不祥之兆,会威胁主人安危。

这就好像庾亮凭空买进一辆必定肇事的问题车。庾亮是当朝重臣,姐姐是明帝皇后,自然“身份贵重”,不能冒险骑这样一匹马。接下来,如何处置就成了问题。家中谋士纷纷劝他,偷偷卖了,免得遭受损失。

这就像你有一辆肇事车,可以耍手段掩盖记录,在二手车市场上一样能卖个好价钱,但是对下一任车主可能是个潜在威胁。经济学上叫“劣币驱逐良币”现象,其代表就是二手车市场,因为信息不对称,卖主心中有数,买主毫不知情,所以车越差成本越低的经过掩盖,越便宜越好卖,差车反而畅销。缺少诚信的市场,这种现象可以出现在许多领域。

古人庾亮面临着选择,是自己吃亏还是精明地转嫁损失?“卖之必有买者,即当害其主。宁可不安己而移于他人哉?”庾亮还举出了孙叔敖小时候遇到双头蛇的例子。当时有传闻谁看见双头蛇谁就必死,孙叔敖为了不让别人再被祸害,冒险打死了蛇,将其埋进土里。庾亮和孙叔敖,在损人利己还是自己承受不幸两者之间,都做出了高尚的抉择。

这个故事记载在《世说新语》“德行”中,对于古人来说,这本来是人之本分,顺理成章,在今天却因为利益的驱使,显得难能可贵。

古往今来,一个有社会地位的男性对一个地位卑下的美丽女孩动情不难,但敢于承担责任却是挑战。始乱终弃的男人从《杜十娘怒沉百宝箱》里的李甲,到《雷雨》里的周朴园,不胜枚举。《世说新语》里的这段故事,如同一面真性情的棱镜,照出了今天所谓 “正人君子”“纯情大男孩”许多伪善懦夫的真面目。

人总难免要在职场、官场、商场、情场这四大修罗场里折腾,老谋深算往往获利最多,天真纯情常常四处碰壁。可是人一直工于心计,又难免得到一切依旧感到空虚, 左右逢源仍难感到踏实。真性情与真实惠,平衡是件难事。

《世说新语》成于刘宋年间,曹魏政权被司马氏一族夺取后,政坛动荡,血雨腥风。正经威严的名教被统治者亲手毁坏,门阀制度下的贵族名士不再执着于仕途官场的蝇营狗苟,反而有了人性的自觉,倡导“越名教而任自然”。《世说新语》中记载了大量士族阶层短小隽永的故事,让今人惊讶而羡慕——我们渴望的姿态,古人早已驾轻就熟;我们的纠结,古人早已想开;而我们的心机,古人早已看透。

西晋文学家张翰是南方人,一度被齐王司马冏叫入洛阳做了京官。“在洛,见秋风起,因思吴中菰菜羹、鲈鱼脍,曰:‘人生贵得适意尔,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遂命驾便归。”简单说——张翰去皇都洛阳做京官,秋天到了,因为思念家乡菜,念叨一句“人,最重要的是开心,干吗求加官晋爵离家千里拘束自己?”叫车就回家了。今天号称“躺平任性”的,推崇“岁月静好”的,自称“淡泊名利”的,在追求人生适意时,谁有这般潇洒决绝?

当我们因为忘了人本身才是目的,把自己变成实现目的的工具与手段而痛苦时,古人早已“命驾便归”,潇洒离去。

当然魏晋风流,不只是“旷达”“放诞”,在大节上,真名士同样做出了千古垂范。

官场倾轧,轻则互相鄙薄,重则你死我活。可是在东晋一对互相“不善”的高官却给出了不一样的答案。

郗超与谢玄都出身于东晋显贵豪门,以才华出众为人称道,但一山难容二虎,二人互相看不顺眼。当前秦的苻坚率大军兵临城下,东晋国难当头时,朝廷决定派谢玄北讨,朝野上下议论纷纷,很多人不看好谢玄。此时反而是郗超力排众议,根据自己的亲身经历,告诉大家谢玄有识人之明,用人得当,而且最后坚决得出论断“是必济事”。“此推之,容必能立勋。”谢玄后来果然退敌立功,“时人咸叹超之先觉,又重其不以爱憎匿善”。大局面前,放下个人好恶,没有“既生瑜,何生亮”的嫉妒,坦荡地推荐同侪,公正地评价对手,这才是国之重臣、一代名士该有的胸怀与智识。

《世说新语》中既有远见卓识的大故事,也有闺房记乐的小情趣,但无不短小精悍,趣味横生,寥寥数笔,人物气质跃然纸上,我们久违的真性情穿越千年而意趣横生。

值得一提的是《世说新语》的评注本众多,而《戴建业精读〈世说新语〉》,是兼具通俗与严谨的普及读本。戴建业是学者走出象牙塔的“网红”,但他并不是哗众取宠灌鸡汤,书中对《世说新语》的学术地位、史家争执,都有翔实而严谨的考据介绍。人生阅历和学术功底兼具的老学者,肯走到台前,用大众喜闻乐见的方式普及古人的积淀智慧,这同样是“世说新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