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丛焕宇

核心提示

本溪市平山区武装部刘金华办公室的书架上，一副已磨得油光锃亮的毛竹快板格外惹人注目。工作之余，刘金华时常伴着清脆的快板说唱一段。官兵们说，听刘金华的快板书，既受用,又受益，因为那一板一眼中，既展示着爱党爱国的军人本色，又饱含着军民的鱼水情深，更隐藏着刘金华一家鲜为人知的百年家国情怀。

近日，本溪进入一年一度的防汛期，作为一名军官，刘金华每天早出晚归，一方面负责民兵训练，一方面积极备战防汛。但无论多忙多累，只要稍有空闲，哪怕是牺牲吃饭睡觉的时间，刘金华都要坚持伏案学习写作。他不仅自己注重学习，还经常和官兵一起共同学习。刘金华认为，学习贯彻习近平总书记“七一”重要讲话精神，有助于鼓舞士气，激发斗志。为了便于大家将总书记重要讲话精神学懂学通学透，活学活用，他决定挤出时间来写段快板书，以朗朗上口的形式教官兵们传唱。

快板书的魅力所在就是脍炙人口、通俗易懂。自从参军入伍后掌握了这项专长，刘金华总是在关键时刻显身手，及时准确地将党的路线、方针、政策和军人的使命担当紧密联系起来，写成朗朗上口的快板书，自己练熟后再一板一眼地教授官兵们传唱。

在刘金华心中，一副快板配上合辙押韵的快板词，不仅是艺术形式、宣传手段，还是军民团结攻坚克难的有力见证。尤其是那副从爷爷手里传下来的毛竹快板，100年来时刻诉说着军民对家国的爱与忠诚。

烽火岁月见证军民鱼水情深

刘金华走上军旅生涯并与快板结下不解之缘，且将之视为弥足珍贵的传家宝，需从他爷爷刘凤来与这副快板的故事说起。

19世纪末，刘凤来出生在山东省潍坊市安丘县关王乡三台村一个贫苦雇农家庭。因为家境贫寒又天生失语，他被地主东家称为“小哑巴”。

日子一天天过去，刘凤来在为地主当牛做马的劳作中渐渐长大，一晃就到了该娶妻生子的年龄。可是家里吃了上顿愁下顿，哪家姑娘肯嫁给父子两代雇农的穷哑巴？刘凤来的爹娘那些年愁得吃不下饭，睡不好觉。眼见着村里那些好胳膊好腿的年轻小伙子成了家，夫妻俩心有不甘，发誓就是借债，也要为儿子娶个媳妇。

到刘凤来快30岁时，赶上当地闹饥荒，家家户户本来艰难的日子变得雪上加霜。同乡的一户孙姓人家的境况更糟糕，因男主人酗酒成性，家中已到了卖儿卖女的地步。这消息传到刘家，刘凤来的爹娘说尽了好话，向地主家借来10斤地瓜干当作聘礼，总算把孙家那个小自己儿子十几岁的漂亮姑娘给娶了过来。

成亲之后的几天里，因没有大名而被称作刘孙氏的新娘，一直觉得纳闷，丈夫虽然一表人才，但从不跟她说话唠嗑。追问别人才知道，她嫁的人本来就是个哑巴。可木已成舟，她只能认命。好在丈夫勤劳能干，心灵手巧，庄稼活、木匠活、瓦匠活样样拿手，她也就不再怨天尤人，而是一心一意地和丈夫过起了日子。

“突然有一天，爷爷奶奶家里来了一个浑身是血的年轻人。奶奶尽管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在兵荒马乱的沂蒙山区，这个意外倒在家门口的年轻人应该是个当兵的。”刘金华说。善良的奶奶忙喊出爷爷，一起将受伤的年轻人扶进屋里，从此悉心照顾。为了给年轻人补充营养，夫妻俩将平日舍不得吃的几枚鸡蛋拿出来炒了，喂到伤员嘴里。“年轻人的伤一天天好转，他把爷爷奶奶当成了亲人，见爷爷奶奶都是老实巴交的穷苦农民，就主动表明了他是中共地下党宣传员的身份。临别之际，这个年轻人将一副随身携带的毛竹快板送给爷爷奶奶作纪念。”刘金华说。

刘金华的奶奶今年已96岁，耳不聋，眼不花。她回忆说：“那位中共地下党宣传员为人正直勇敢，和我老伴儿很对脾气。他不嫌弃我们是穷人，也不嫌弃我老伴儿是个哑巴，总是耐心地连比画带说地讲述共产党一心为民谋幸福的道理，直到我和老伴儿完全听懂。从那之后，我们觉得日子有了盼头，遇到挨欺负的时候也敢和地主说硬气话了。”

老快板相伴父子度过军旅生涯

含泪送别了那位没留下姓名的中共地下党宣传员后，刘凤来就像变了个人一样。他不再因为别人喊他哑巴而发火，只是在地主东家对他叱骂时才怒目圆睁。每天当牛做马忙完一天的农活儿后，他总是默默地抚摸着那副毛竹快板，一遍又一遍，像是有什么话要“说”。

后来，刘凤来的家乡解放了，他和很多贫苦农民一样翻身做了主人，他高兴得像个孩子一样，破天荒地拿出快板打了起来。不久后，他又买来一辆手推车，上面放满针头线脑等小商品，走街串户售卖。因为没法吆喝，那副快板便成了招徕买家的帮手，只要快板声穿街过巷，乡里乡亲就知道，刘货郎又来卖货了。

淮海战役胜利后，山东全境解放，刘凤来家也迎来了好日子。刘金华的父亲刘建刚回忆说：“父亲脸上的笑容自此多了起来，卖货回来后，还不时买回一些书本，亲手交到我手中。他虽然不会说话，却时时处处用身教勉励我们读书做人。还有母亲，尽管大字不识一个，却能读懂我父亲无言的叮咛，她甘当他的翻译，用言传教育我们做勇敢的人、勤劳的人，知恩图报的人、爱党爱国爱家的人。这些有声无声的教诲，成了我们子孙后代时刻不敢忘记的家训。”

在刘凤来老两口的影响下，刘建刚1968年光荣入伍。出发那天，父母亲来了，他们带来了那副毛竹快板，目送胸佩大红花的儿子在队伍中挥手告别，母亲向父亲做了个拉栓开枪的动作，父亲向儿子竖起了大拇指。后来，刘建刚因在部队表现优秀，光荣地入了党。5年后退伍转到地方工作，也是有口皆碑的好干部。如今，72岁的老人虽退休在家，仍天天坚持读书看报，经常做儿孙的政治辅导员。

刘建刚的妻子王爱秀和丈夫同龄，她16岁入党，先做三台村的宣传委员，后做妇女主任。她不顾家人的强烈反对嫁给了“哑巴的儿子”，并含辛茹苦养育了刘金华、刘金民、刘金全三个孩子。老人告诉记者，“我选择嫁给刘建刚不图别的，就觉得老刘家家风正，个个有正气，人人有担当。”

祖辈的影响加上父母的教诲，在刘金华三兄弟幼小心灵里种上了爱党爱国爱家的种子。1992年，18岁的刘金华光荣入伍。临行前，父亲刘建刚将保存了几十年的快板拿出来，拴在他的背包上，语重心长地叮嘱道：“这是革命先辈送给你爷爷，你爷爷又传给我的，今天正式把它交给你，希望它能时时刻刻督促你进步，做个报效国家的优秀军人。”

刘金华牢记父亲的嘱托，在部队刻苦训练，积极表现，从战士到班长，从代理排长到部队“全能标兵”，一步一个脚印地走过来，每一次进步，他都感激那副毛竹快板，它像一盏明灯，照亮他前行的道路。

刘金民、刘金全是孪生兄弟，二人继长兄之后同时在1998年入伍，并双双在部队加入党组织。后来兄弟俩先后转业到地方工作，至今仍不失军人本色。

要把传家宝继续传下去

那副毛竹快板伴随年轻的中共地下党宣传员走过烽火岁月，见证了哑巴老人从当牛做马的雇农翻身做主人，指引刘建刚以及他的三个儿子走上参军入伍的报国道路。这副毛竹快板百年相传，流走的是岁月，留下的是久久不灭的信念和浓浓的家国情怀。

“这些年来，我以这副快板为伴，写下了至少万余字的快板书，有宣传党的路线方针政策的，有讴歌军人奉献精神的，有谱写军民鱼水情深的，有颂扬时代英雄的，深受军民喜爱。”刘金华说。

近些年，刘金华每创作一段快板书，都会通过视频连线的方式唱给远在山东的家人听。奶奶是最忠实的观众，父亲母亲会时不时地主动求发新作品，弟弟、弟媳、侄子、侄女们也都兴致勃勃，不但鼓掌叫好，还会给作品提出各种建议和意见。

“可以说，一副传承百年的老快板让我们这个大家庭充满了凝聚力，让良好的家风家训得以传承，让家国情怀在一板一眼中得到涵养和升华，这是爷爷的期望，是父辈的期许，也是我辈的坚守，更应该成为后人的追求，我为此感到欣慰和骄傲。”刘金华说。

刘金华的爱人徐晋梅告诉记者，这副有着近百年历史的毛竹快板，是全家老老少少无比珍视的传家宝。在这个传家宝的感召影响下，全家三代先后有5人参军，家中成年男女（除年迈的奶奶外）都是中共党员，在读大二的儿子刘沐芾现在是中共预备党员。

刘沐芾这几天就要放暑假回家了，刘金华和妻子商量，等儿子一到家，就教他学习打快板，一个月的时间抓紧练，练好基本功应该不成问题。今年10月，刘沐芾子承父志，也要参军入伍。刘金华决定，等孩子出发去部队那天，就把这副快板郑重交给儿子，让他时刻铭记，永远做一个爱党爱国爱家的男子汉。

补记

难以释怀的一件事

因刘凤来先天失语，在封闭的小山村里，“哑巴”的称谓长时间取代了他的姓名。村里的大人们随口说说，刘家人觉得并无恶意，也不怎么介怀，但村里一些不懂事的孩童，有时会搞恶作剧或者奚落年幼的刘金华，一度让刘金华感到愤怒和自卑，以至于在童年时光里，他对爷爷既爱又恨，他爱爷爷对他无言的呵护，也怨恨爷爷这个不能开口说话的哑巴让他矮人一头。

于是，在家里，他像大多数孩子一样，是爷爷膝下的乖孙子，有事没事就愿依偎在爷爷的怀里，爷爷刚装好烟袋，他便抢着帮爷爷点烟，爷爷干活儿累了，他就用小拳头为爷爷捶肩。都说“老儿子大孙子，老爷爷的命根子”，哑巴爷爷虽然不会表达，但也很享受含饴弄孙的天伦之乐，他眯着眼睛，咧开嘴开心地笑，有时还像变戏法一样，从兜里抠出一块糖来，塞进小金华的嘴里，然后在他的额头上亲一口。

可是，一到家门外，小金华就像变了个人，总是有意保持与爷爷的距离。如果正和同村的孩子一起玩耍，恰巧遇到爷爷走过来，他就会变着花样引开小伙伴的视线，以避免自己和爷爷在大庭广众之下陷入尴尬。

即使后来上了小学，在家庭之外的场合，刘金华也刻意远离爷爷。他瞒着爷爷和父母约法三章：不允许爷爷接送他上下学，不允许爷爷到学校找他，更不准爷爷代父母去学校开家长会。

有一次，不知是恰巧经过学校，还是特意来给大孙子送好吃的，刘凤来意外出现在学校门口。刘金华记得，那天他和同学们在操场上玩得正欢，无意间瞥见爷爷一只手扒在墙头上，另一只手频频地冲他挥动着，嘴里还含混不清地喊叫着什么。那声音很大，很刺耳，操场上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转向几乎呆住了的他。然而，回过神儿来后，他做了一生中最后悔的决定，不去回应爷爷的招呼，而是佯装不认识一样，继续和同学们一起玩耍。余光中，他瞥见爷爷高举的那只手慢慢放下，脸上洋溢的热情慢慢变成失望，他呆立良久后，默默地转身，微驼的背影，渐行渐远……

“那时候，我年少无知，因为自己有个哑巴爷爷感到自卑。现在，每当想起爷爷那失望的表情，想起爷爷平日里对家庭的付出和对我的疼爱，心里别提有多难受了。当年，我曾想过给爷爷道歉，但一直没有勇气说出口。我小学还没毕业时，爷爷因病去世，再也不能给我道歉的机会了，这深深的懊悔一直伴随我到今天，成为永远难以释怀的一件事。”刘金华眼圈泛红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