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开
一座城市有一条大河,是城市的福气,若大河穿城而过,那就好上加好。水有记忆,每一道波纹都是历史与现实的和弦。就这一点来说,抚顺是幸运的,一条泛绿透蓝的浑河,宽阔而笃定,像历经困难越挫越勇的武士,跳脱皮肉之痛,只剩精神在发光。
因为浑河,抚顺有好多桥连通南北,平时乘车奔驰其上,两岸鲜花盛开,草木葱郁,有一天,于树隙花影中发现,永安桥头竖着一座雕像,再细看,竟是杨靖宇将军的塑像。
1929年,杨靖宇被党中央从河南调到东北工作。抚顺产业工人集中,觉悟高,可以发动工人罢工,发展地下党组织,壮大党的队伍,坚持长期与日本人做斗争。杨靖宇化名张贯一,拿起丁字镐,深入抚顺煤矿,一边积极发动工人,从中培养革命对象,一边发展新党员。他多次被捕入狱,屡受酷刑,坚贞不屈。出狱后奉命到辽东山区领导抗联。
他当年走过的路,我走过;他当年建立的密营,我看过。那些路,在陡峭的老岗上,其中一个叫草帽顶,厚厚的陈年落叶覆盖着湿滑的泥土,踩上去就出溜一条印子,爬几百米就气喘吁吁,我徒手攀爬尚且困难,抗联战士则在饥饿、严寒酷暑中转战于此,一些人迹罕至的地段还隐匿着黑熊、毒蛇,倘若没有坚定的意志作支撑,哪有战斗的勇气和力量?
杨靖宇率领东北抗联建立的密营,我走过几个,在海拔1300多米的山巅,木材搭的窝棚架子,狭小潮湿的空间里,不知多少抗联将士歇过脚。我见过的最大一座密营,石头垒砌的灶台至今完好,可见石碾子、散落的木板、房基,还有打谷场,我去的时候正值春天,野菜当季,漫山遍野,我在密营旁采着野菜,遥想当年的杨靖宇和抗联战士缺吃少穿,没有外援,在艰难困苦中舍生忘死。他们的勇敢,赢得了百姓的支持:一位大娘救过杨靖宇的小警卫员,杨靖宇认了大娘做干妈。秋天收粮,有人赶着马车,专门往抗联队伍经过的路线走,粮食粒故意掉一路。也有人偷偷扛着粮食埋在密营地,等抗联将士驻扎时吃。有一年随媒体采访一位蒋姓大爷,他已经很老,可回忆起杨靖宇和抗联的事,思维异常清晰。他坐在屋檐下,讲着讲着,唱起抗联歌曲,唱得我们直掉眼泪。现在想来,我们党之所以能在东北燃起抗日火种,唤醒民众的斗志,都是像杨靖宇这样的优秀党员牺牲自我换来的。
抚顺是杨靖宇到东北的第一个工作地,也是他领导东北抗联活动最多的地方,这里到处流传着他的故事,崇山峻岭中不知留下多少他的足迹,一些便于行走的密营,都被设立为爱国主义教育基地,让后人铭记英雄。
抚顺是较早解放的城市,百姓欢欣之余,为了支援中国人民解放军渡江作战,积极修复被日寇破坏的机械设备,努力采矿挖煤。热火朝天的生产场面感动了作家萧军,他深入矿山,写出了著名的作品《五月的矿山》,真实地记录了矿山回到人民手中以后的沸腾生活。
我多次到抚顺西露天矿感受那儿的壮观,在矿区纪念馆,浏览一幅幅黑白或彩色的照片,镜头里的人们脸上都挂着灿烂的笑容,神情自信而笃定,浑身洋溢着自豪感。新中国成立后,人们都是这样昂扬的精神风貌,因为抚顺以成熟的工业基础日夜不停地生产,承担起了支援国家的重担。萧军采访矿区的手稿和照片也在其中,我就想,萧军的文学嗅觉是敏锐的。
如今的抚顺,浑河两岸高楼林立,浑河湿地有越来越多的鸟类栖息,大伙房水库风光旖旎,停采的煤矿变身为生态公园,机器设备作为工业文化遗产被保留下来。雷锋精神得到最大限度的发扬,各种以雷锋命名的组织,常年活跃、服务社会。这座城市从来不缺英雄,不缺奉献者,他们都是守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