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田野中触摸乡村的脉搏

辽宁日报 2021年06月21日

禾  刀

提示

破解农业农村发展问题,是关系中国发展质量的重要命题。《在城望乡》从“现状”“历史”“土地”“治理”与“出路”着眼,抛开就农村论农村的一元化解读模式,通过多年实地调研与学术研究,努力探寻当代中国城乡格局的变迁与农村发展问题的现状,试图将城乡发展统一起来,从而解开城乡协调发展的密码。在见证城市化飞速发展的同时,本书带领读者认识一个充满活力的农村,进而在真正的田野中触摸当代中国的脉搏。

“他是地道的城里人,却深度地卷入到乡村研究领域中。”正是这样的特殊身份,构成了曹东勃的研究视角基调。作为一名对农村问题有着深厚情感的年轻学者,曹东勃长期聚焦并致力于农村发展问题研究,多次带领学生深入上海市郊、东北等地,开展田野调查,这让人似乎看到费孝通的某些遗风。

在《在城望乡》中,曹东勃回顾了新中国城市与农村发展的基本脉络,包括城乡二元结构的形成、产业平衡、“三农”问题、粮油关系、税制变化、基础设施建设等,又以解剖麻雀的方式,抵近观察并分析了离乡务农的“农民农”(外地农民去大城市承包土地继续当农民)、土地开发、社区治理,以及家庭农场等农业创新现象。当然,仅凭一本书试图解答中国农村所有问题不太现实,但曹东勃扎实研究学术确实提供了许多值得深思的线索,对于出身于农村的笔者来说,在倍感亲切之中又似乎看到了许多曙光。

曹东勃写到了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农村土地承包制的改革。那是一个激情澎湃的年代,小岗村十八个红手印掀开了全国农村土地改革序幕。小岗村的突破,本质上是农村地权政策的破茧,即打破了农村耕地所有权、承包权、经营权间的坚冰。随着承包制的推广,长期困扰农村的温饱问题,在相当一部分地区渐获解决。

紧随其后的是乡镇企业。乡镇企业的兴旺曾一度让人看到农村快速崛起的希望。但这种模式很快遇到了地理区位、基础设施和产业配套等诸多瓶颈的掣肘,单纯的低劳动力成本,并不足以为乡镇企业更高发展提供更为持久的发展动力。这同时意味着,走“粗放的工业+农业”混搭模式不太可能推而广之,毕竟市场总是逐利而生。

从农村出走,到城市特别是沿海城市打工,自然成为后来众多农村富余劳动力的明智选择,至2019年全国农民工人数高达2.9亿。农民工的社会性流动,初期虽然带来诸多社会问题,但最终还是推动城乡二元户籍政策的解冻。当个性化利益驱动渗透到农村的方方面面时,农村人对于城市生活的向往便不再掩饰。先富起来的人先是搬到镇上,再到县城,脱离农村身份和生活是许多农村人梦寐以求的愿望。所以,许多农民一旦手头阔绰,便会像城里人那样盖楼房,模仿城里人的生活点滴。

事实上,摆在外出务工农民眼前的除了收入问题,还有另一个更深层次的问题,那就是归属感,这一矛盾在“农民工二代”身上表现得尤为突出。与父辈半路“洗脚进城”不同,他们从小便生活在城里,除了户籍区别,他们的日常与城里同龄人并无太大差别。但在父辈心底,打工终究是一种临时性的谋生,故乡才是自己的归宿。

城乡二元户籍破冰,无疑有助于打破农民工的身份枷锁,至少有助于“农二代”城市归属感的建立。作者把更多精力放在了农民增收方面,对农民归属感问题关注有限,让人略感遗憾。

所有的乡愁都是因为馋。馋,某种意义上正是过去农村物资匮乏的写照。

作者聚焦上海城郊外地农民承包当地农民土地,用于种植瓜果蔬菜的现象,称这一群体为“农民农”。与其他务工人员不同,“农民农”虽然离开家乡,但仍旧从事与农业生产相关的工作。“农民农”现象本质上是经济梯次发展的合理写照。不过“农民农”仅仅局限于城乡接合部,对广大农村地区发展参照意义有限。

借助机械化实现规模化种植,这是发达国家农村发展的成功经验,除了地广人稀的东北平原等少数地区,我国农村普遍人均耕地面积少,自然条件和基础设施均较差,因此,在人口密集地区,通过机械化的规模种植实现收入增长的路径并不平坦。

2013年12月召开的中央农村工作会议明确将粮食安全作为底线,必须坚守18亿亩耕地红线。近年来,在城市发展土地供给需求旺盛前提下,中东部一些地区开始试行“洗脚上楼”举措。此举一定程度上确实缓解了工业土地供给不足的问题,但也给“上楼”后的农民带来了诸多不便,毕竟农业生产具有一定的特殊性。

稳农业就是赋予一定的地权,这是中华大地亘古不变的“真理”。农村土地流转是曹东勃研究绕不开的话题。土地是中国农民的命根子,土地流转直面农民失地风险,所以至今仍只能小心翼翼地试验。

关于农村发展,曹东勃提到了一个颇为有趣的话题,那就是呼吁企业家下乡。富裕的农村,大都有一批出色的企业家。2006年农业税取消后,农村生产压力得到一定缓解,农民手头虽并不宽裕,但也不至于出现温饱问题。如果没有新一轮立足农村、善于团结更多农民的企业家的出现,更多人只能寄望于外出务工实现收入增长。

农村发展不只是单纯的经济发展问题。曹东勃指出,如果说中国是个熟人社会,那么在农村地区这一现象表现得更为突出,因为在大多数农村是族系聚居或姓氏聚居,一个自然村往往是一个族系或同一姓氏。

曹东勃对重点考察的上海松江家庭农场给予了足够关注。近年来,类似松江这样,紧邻大中城市周边的家庭农场、休闲农场确实有如雨后春笋,也为当地农村带来了许多新兴希望。但由于土地承包期限等问题,急功近利的投资问题仍旧比较突出。另一方面,这些投资并非没有前提,那就是基础设施尤其是交通设施相对较好,方便城里人周末游。相较而言,远离都市的农村受制于距离,还有交通条件等问题,几无照搬此类模式的可能性。

中国农村未来发展到底向何处去?这是一个宏大的历史命题。无论在乡望城还是在城望乡,这样的换位思考都很重要,不过必须清醒地认识到,农村发展决不能照搬城市发展的工商模式。曹东勃的研究虽然提供了有益探索,值得肯定,但同时也应看到,中国农村地区现状各异,无论是作物种植还是地理条件千差万别。

18亿亩耕地红线不仅是政策红线,也是我们国家粮食自给自足的底线、社会稳定红线。在加快城镇化的同时,有必要释放土地更多红利,让土地利用开发短线变长线,变一枝独秀为百花齐放。当然,最根本的一点或在于,大力培养农民的市场意识,这又回到曹东勃前面的话题,就是变企业家下乡为孵化农民企业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