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城花香

辽宁日报 2021年04月14日

晓 寒

多次去荆州,只为和某些历史的节点相逢。

站在黝黑的城墙上,面对垂杨、落照、归帆、流霞,心头总会弥漫着一种美丽的感伤。仿佛刹那间周围烽烟四起,又听到了骏马的嘶鸣、箭镞的呼啸,看到了那些辗转流浪的诗人踽踽而行,破旧的衣衫上扑满了风霜。

最近一次去荆州,正好是梅雨季节,出高铁站时已近黄昏,天空中的雨细细绵绵,像漫天飞舞的柳絮。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窗外的雨仍像头天一样,丝丝缕缕,把铅灰色的天空塞得没有一条缝隙。尽管不是第一次来,天气也不怎么好,但我还是决定出去逛逛。

每到一个陌生的城市,我都有一早出去转悠的习惯,我会有意识地避开人车鼎沸的路段,专挑那种老街小巷,或者菜市场和农贸市场逛。那样的地方,有很多的小摊儿,卖本地的土特产和手工制品,还有一些从山上采来的药材与野菜。那些并不起眼的东西,是一个微渺而苍茫的世界,附着人的情感,喜和怒,哀和乐,爱和痛。背后藏着的是风土人情,是历史的残骸、时间的拓片。让我从中感知到一座城市的气息,甚至可以沿着其间的蛛丝马迹破译一片土地的密码。

出门,雨飘在伞上,悄无声息。穿过酒店门前的大街,沿街走了一段,拐进一家服装店旁的一条巷子。巷子不宽,或许是天色的缘故,给人的感觉,到处都是灰蒙蒙的,灰色的砖墙、灰色的门窗、灰色的瓦屋顶。有一堵墙上青苔泛滥,从青苔中钻出的一蔸苎麻,零零星星的蓬草,在潮湿的晨风中茫然地摆动。那些东西,使一条巷子在我眼里瞬间变得苍老起来,仿佛上面覆盖着的是一层层的时光。

我慢悠悠地走着,看到卖小胡鸭的、卖砂锅米线的,卖锅巴的,还有很多摆摊卖菜的。天越来越亮,雨丝还在飞。陆续有人撑着伞走来,多数是老人,偶尔也有年轻女人,提着菜篮子,在摊子旁慢条斯理地挑选着自己中意的菜,不时听到低低的讨价还价声。

走到一半时,我看到了一个卖栀子花的女人,三十出头儿,披肩的长发,撑着把红色的雨伞。栀子花用红色的细线扎成把,有小把的,也有稍大把的,堆在电动三轮车车厢里,满满的一车厢。雨丝落在洁白的重重花瓣上,慢慢堆积成晶莹的水珠,在这个小巷的清晨里,闪烁着芬芳的光芒。那些绿叶庇护下的花苞儿,含羞带嗔,将开未开,绿莹莹里吐出一小截奶油似的白色,像一盏小巧玲珑的灯,将一个雨天照得雪亮。

我住的小城里也有卖栀子花的,不过和眼前的栀子花不同,那是单瓣的,细细的一朵,看上去弱不禁风,要放到鼻子前才能闻到淡淡的清香。花用开水烫过,变成了淡黄色,泡在盛着清水的盆里,买回家做菜吃,清炒、煮汤都行,味道鲜美,还有清热解毒的功效,备受小城居民的青睐。

我被这花吸引了,加快脚步走过去问,这花怎么卖?女人拢了拢头发,将伞高高举起:小把的3元,大把的5元。我拿起一把放到鼻子前,一股浓浓的香味随着我的呼吸传遍全身。那香味醇厚悠远,一丝淡淡的苦味过后,随之而来的是绵绵不绝的清凉。这味道,是我再熟悉不过的,它是我故乡的味道。

我把花放下,接着问女人,这花怎么弄着吃?听了我的话,女人“扑哧”一声笑起来,脸上现出两个浅浅的酒窝:“这花不是吃的,是买回家插在瓶子里的。”我这才知道,自己犯了一个经验型的错误,脸一下子红了,只好跟着她笑起来,以此掩饰我的尴尬。我掏出5元钱买了一把,握在手里,转身继续朝巷子的另一头走去。一路上,我边走边想,这么多的花,天又下着雨,她要卖到什么时候呢?

巷子不长,走到尽头后我开始往回走,到巷子中间时,那个卖花的女人还没离开。她和我刚见到时一样,安静地等待着买花人的到来,既不吆喝,也不走动,只是举着伞默默地站着,伞檐上悬着摇摇欲坠的水珠。她那副气定神闲的表情,仿佛在告诉我这个异乡人,要把这些花卖完,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令我感到惊讶的是,那些买菜的老人和年轻女人,像是约好了一样,经过花摊时,便停下脚步,掏出钱递到女人手里,随后到车厢里找自己中意的花,有的买一把,有的买两三把。他们将花小心翼翼地放到菜篮子里,篮子里面堆满了菜的,还不忘用手轻轻地压一压,然后不紧不慢地走出小巷。洁白的栀子花躺在篮子上面,随着主人的脚步晃晃悠悠。

整个过程,没有过多的语言交流,从彼此间的默契可以看出,这不是第一次买卖,到底是多少次,我不清楚,但至少是上一次的重复。买花是一件雅事,而古城里的人们,将这样一件高雅的事情,变成了生活里的日常。

很快,满车的栀子花就卖完了。女人收了伞,骑上电动三轮车,消失在蒙蒙细雨中。

我把那束花带回酒店,插在装满清水的杯子里,满屋子都萦绕着花香。午夜梦回,细细回味,觉得刚刚结束的那个梦都是香的。

接下来的几天,我行走在这座古城的长街短巷,看到很多卖栀子花的,在公园、广场、街边的行道树下,有的用篮子提着,有的用小推车推着,还有的用背篓背着,陆续有人一把把买回家去。

走累了,偶尔停下来,便闻到风中有隐隐的栀子花香。我知道,那些花香是从身边的每一个窗口飘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