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  宏

提示

近日，四川三星堆考古新发现引发了人们对古蜀文化的猜想。中国社会科学研究院考古研究所研究员许宏的《发现与推理》一书，不仅是一位资深考古人对考古现场的鲜活记述，还通过推理与想象，通过学科反思，赋予了考古以鲜活和理性。许宏讲述的是考古发现背后的故事，不同于学术论述，更有别于小说演绎。他不但让考古现场生动有趣，而且展现了考古人求真存真的科学精神，而后者永远是第一位的。

《发现与推理》一书呈现了通俗性与学术性结合的特点。全书共有12篇纪事，其中9篇是亲历记，包括从作者在山东大学任教时发现丁公陶文到担任二里头考古队队长20年的诸多发现，以及对偃师商城的追述，无不鲜活生动。另有3篇是我国考古史上著名发现及其背后的考证，虽然是开放式的结论，但考古思辨的魅力也最引人入胜。

因为读者定位包含了对中国考古有兴趣爱好的非专业人士，所以《发现与推理》从一开始就拆除了学术与民间考古爱好之间的藩篱，“用讲故事的形式来写，是心愿”“热闹之外，得让诸位看出点门道来”。

将神秘而枯燥的考古讲得通俗、可亲，也是《发现与推理》的鲜明特色。如考古队人员的组成，既有专业学者，又有学校学生和当地农民技工；考古时有包含先进技术的工具，还有田野中久闻大名的洛阳铲，其在考古钻探方面功不可没；考古过程中，要有大胆想象，还要认真求证。在二里头带队时，许宏根据大胆想象，进而发掘出“呈纵长方形、始建于距今3600年的宫城”并被评为“2004年度中国十大考古新发现”。

但是，追求贴近性并不是以放弃考古学术严谨性为代价。如甘肃武威的马踏飞燕，在对其命名和时代考证的讲述中，许宏表现出了严谨的科学态度。仅此一事，他参考的文献就有24篇之多，不仅将它们的经纬一一梳理，还有自己的分析品评。此外，许宏对混入“二里头队伍”的绿松石小兽的考证，对曾被称为夏王朝金字塔塔尖的一号大墓的证伪，以及对大家熟知的古代名将周处墓里铝片这一世纪悬案的开放态度，无不显示其严谨的科学精神、实事求是的学术态度。

《发现与推理》既有学术的严谨，又有文学的匠心。二里头发现并发掘超级国宝绿松石龙形器的故事讲得惊险、刺激：2002年4月的一天上午，年轻队友李志鹏压低声音告诉他，出铜器了！他发现青铜的绿锈及旁边的人骨后，欣喜地“马上盖好”并安排人员工余时不间断地一级看守。北京吉普的车头对着“黑魆魆的墓穴，隔一会儿用车灯扫一下”。乍暖还寒时的野地里，要用一床大棉被合盖在几个人的脚上，再在被子上打牌“来为二里头的贵族守夜，村路上每有行人和车辆经过，大家都很警觉”。这样的讲述堪比现代探墓小说的桥段，营造了紧张的氛围，又充满悬疑色彩，现场感极强，激动人心，读起来仿佛身临其境。

此外，语言上追求现代表述，也是《发现与推理》的一大特色。在考古这个要求严谨的专业中，作者却用生动诙谐的表达，让一丝不苟的严谨中蕴含趣味。如在介绍考古现场负责的工作情况时，用了“‘片长’日常那些事儿 ”，在介绍转型后考古的新定位时，用了“二里头都邑‘不动产’的大发现”，在说明考古严谨时用“绿松石小兽如何混入‘二里头队伍’”，等等，用了诸多当代用语，这种轻松又易懂的代入感手法，没有专业的卖弄，不着痕迹间，仿佛是与你面对面地倾心交谈。

许宏认为本书是“纪事本末”，但在讲述过程中，其对人物的描摹也给人留下深刻印象。如在中国最早的青铜钺发现记中，他对一位当地农民出身的考古技师郭天平着墨较多。郭天平由农民工转为技工，从此再没有离开这一行，不仅参与了二里头遗址1号宫殿的考古，又参与了偃师商城的考古，退休后还被返聘，说他“资历水平与肤色成正比——黝黑的古铜色，是真正的田野考古人的配色”，这一人物描述表达了考古专业学者对这位考古人的崇敬之情。此外，作者对先后主持洛阳东周王城、二里头与偃师商城考古工作的赵芝荃的记述也很多。他把赵芝荃考古40年的工作历程以及二人交往的过程一一道来，字里行间是深深的敬意。一句“赵队长，喝汤了没”的招呼，情感之浓跃然纸上。

不论是亲历一线考古，还是考察著名考古发现，《发现与推理》没有简单地评判考古发掘过程中的对错，而重在探究原因。作为一名一线考古学者，许宏深知考古思辨考证的难度，以及如何把去伪存真、去伪求真放在第一位。他精心梳理，言必有据。文中每个引用的观点都作注释，文后也附有参考文献。如“偃师商城”名称的由来，“本来依考古界约定俗成的惯例，遗址命名应以遗址所在地的小地名为准，以免出现不同遗址有相同名称的情况”。“偃师商城”命名就略显不足，可还有比其更具争议的“尸乡沟商城”一说，其实它不仅不是当代地名，甚至作为地名没有存在过，只不过是古代文献中出现过的与汤都西亳有关而已。作者对其从头到尾地细致梳理，最终指出这一命名是观念先行，是无视和忽视了有益信息，导致了日后学术的争议，这种发现与推论间的差距当引以为戒。

在讲述考古发掘背后的故事时，《发现与推理》不仅资料翔实，还展示了大量图片，让人在欣赏文物的同时，还能观看考古过程，了解考古背后的故事。

最振奋人心的是，作者在书名上加了序号“壹”，并言明有一就有二，让我们耐心期待，会给我们带来更多辨伪存真、严肃理性的考古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