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留理发店

辽宁日报 2021年03月24日

本版配图 董昌秋 胡文光

刘 平

山坳里一条小街,原本住着70多户人家,这些年,他们大多在镇上、县城买了房,搬出去了。小街上,就剩下稀稀拉拉几位老人。

上午的太阳很好,暖暖的。早饭后喝了一会儿茶,老张头儿就想去玉爷的理发店坐坐。玉爷的理发店在小街东头,老张头儿踩着光溜溜的青石板路,心情有些沉重。昨天,儿子、儿媳妇又回来了,喊他去县城和他们一起住。儿子和儿媳妇三年前就在县城买了房子,劝过他多次,可他说啥也不去。老张头儿舍不得生活了几十年的小街,更舍不得小街上的老伙计们:老王头儿、老陈头儿、老于头儿……喔,还有玉爷,老张头儿和老伙计们心里都念着玉爷,几十年来,他们都在玉爷的小理发店理发,都走了,玉爷没了生意,理发店还咋开?老张头儿和老伙计们曾私下里说过,都不走……

走到那棵老槐树下,老张头儿就看见,玉爷的小理发店开着,隐隐还听见有人说话,像老于头儿和老陈头儿的声音。“老东西!比我还早。”老张头儿想着,脚步快了一些。

老张头儿和老伙计们就稀罕玉爷的手艺。玉爷动作轻柔,一把剃刀,刮光头、修面、掏耳朵,麻溜利索。最让人舒坦的是掏耳朵,刮耳毛麻痒酥酥,然后耳刷在耳门轻柔旋拧两三下后,边旋边温柔地深入,突然停住,一根手指轻轻摁住耳根,另一只手轻轻拨动小钢夹,“嗡嗡”颤动的小钢夹尖将高频率颤动传导给金属耳刷柄,伴着“嗡嗡嗡”的颤动声,耳朵里顿时就有一种麻酥酥的舒坦。这种妙不可言的舒坦迅速传遍全身,让人感觉一下成了仙。

“现在年轻人开的理发店,连刮胡子都不会,就晓得烫头发染头发,球!”老张头儿想。

在老张头儿和老伙计们心里,玉爷的才是真正的手艺!

年轻人都不找玉爷理发。去玉爷理发店的都是老年人。

可老张头儿就要去县城儿子家了。昨天,儿子、儿媳妇回来态度很坚决,老张头儿无奈,就答应了。下个周末,他们就回来接他。老张头儿理解儿子,自己年纪大了,有高血压,老伴儿又走得早,有个啥闪失,身边没人,咋行?想到下周就要走了,老张头儿心里就很难过,他觉得对不起玉爷……老张头儿想,中午请玉爷吃顿饭,喝两杯酒。

到了玉爷的小理发店,老于头儿和老陈头儿果然在。老于头儿正在掏耳朵,那眯起眼睛享受的样子,馋人。玉爷笑呵呵地和老张头儿打招呼:“张爷来啦?坐。”

“玉爷!忙哪?”老张头儿边说边挨老陈头儿坐下。老张头儿几天前才理的发,今天只是来坐坐。

几个老伙计在一起就闲聊,聊天气、聊儿女、聊新闻。老张头儿几次想对玉爷说自己要去县城的事,可话到嘴边,又始终没有说出口。

看着玉爷认认真真给老于头儿掏耳朵,老张头儿心里突然觉得很伤感。

过了一阵儿,老王头儿也来了。

阳光温暖地照耀着小街,理发店门口的三角梅开得正艳。

老王头儿理完发就中午了,老张头儿说:“老伙计们,走!今天中午,我请大家喝酒。”

几十年的老伙计了,也都不客气,玉爷关了门,老哥几个就走。

小街上马二娘的小酒馆里,麻婆豆腐、卤猪头肉、清炖蹄花还有一碟花生米,老伙计们围坐喝酒。边喝酒边说些话,陈年话题,却暖到人心里。两杯酒下肚,老张头儿终于忍不住了,说:“老伙计们!我……对不住大家了。”

玉爷说:“张爷!咋啦?”

老张头儿看着玉爷,说:“下个周末,我就要去县城……儿子家住了。”顿一下,又说:“玉爷!我……嗨!”说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老张头儿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几个老伙计的话匣子,老王头儿、老于头儿和老陈头儿都说,他们也准备走了。说完,都呆呆地看着玉爷,都知道,这对玉爷打击太大。老张头儿说:“玉爷!我们走了,理发店……”

玉爷一下明白了几个老伙计的意思,“哈哈”大笑起来,说:“老伙计们!你们的心意,我领了。我也是想到你们才留下来继续开理发店的啊,三年前,我儿子就喊我去镇上一起住,我想,我走了,老伙计们没了理发的地方,就……”

“这下好了,都享福去吧!”玉爷又“哈哈”大笑。

老张头和几个老伙计也“哈哈”大笑。